诛音琅羽吧

来源:百科 时间:2016-08-31 10:33:32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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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音琅羽吧】

诛音琅羽吧(一)
诛音·白灵山主

  约图风格:画一个山坡上,一个精灵般的少女,身后跟着一只白色的狮子。半版图

  浩瀚大地古称十洲,然如今凡人所能抵者不过九洲而已。因千载以前仙魔之争,群仙合力斩断地脉,九头龙驮起仙山飞升而去,从此悬浮于沧海上空,为群仙居所,凡人再不可及。
  所余九洲,以琅洲位于最东,与仙山隔海相望。
  楔子
  琅羽门今日有访客。
  一向避世修行的掌门竟亲自在大厅迎见,还朝着这紫衣少女行了一记只对仙人行的礼。
  少女匆忙羞涩回礼。眼前的掌门丰神俊朗,气度沉稳,让人猜不出年龄。
  她颤颤地开口:“我想……找一个人。”
  掌门露出洞悉一切的神色:“那人在数年前偷盗门派宝物,已被废除入门后所有记忆,逐出琅洲。”
  废除记忆?岂不是不再认得她?少女震惊地抬头,正撞上掌门淡然的目光。
  他一定能找到她要找的人,她这么认为。
  “请告诉我他在哪儿。”
  “我可以告知你他的下落,不过……”掌门欲言又止,似在试探她的反应。
  她拼命点头:“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掌门徐徐微笑:“那么,有朝一日若你身死魂散,要将你的身躯交予我处置。”
  壹
  溟洲地处西南边陲,土地虽广气候却恶劣,洪涝与干旱交替袭来,令生存在此的人们苦不堪言。
  小叶村却是例外。一路寻来,落檀见惯了破败荒凉的景象,此刻却犹如步入了桃花源。田地里生长着翠绿麦苗,溪流自村中穿过,一些牲畜正悠然饮着清澈的溪水。
  村人见了她竟纷纷躲避,十分惧怕外人一般。四处转了一圈她也没能和人搭上话,直到一名老者在村人的簇拥下向她走来。
  老者仔细端详一番:“她并非白灵山主。”她能感觉到四周的气氛刹那间松弛下来。
  原来老者是小叶村村长。他将落檀带至家中,斟上一杯茶水致歉:“这村子鲜有外人来,他们误会你了。”
  落檀疑惑:“白灵山主是?”
  老者抚须叹息。这村子虽不受恶劣气候干扰,但也有自己的苦楚。距村不远处有座山名为白灵,山上有着一头通体雪白的雄狮,被称为山主。几百年来村子本相安无事,然而数年前,白灵山主化为美貌女子,装成漂泊来此的苦命人,后嫁于一村人。结果在月圆之夜发狂杀死那人全家。
  听到此处,少女不禁问道:“怎知那女子是白狮所化?”
  “因为当其他村人赶到时,正瞧见白狮现出原形,口里叼着破碎的尸体。”老者闭眼,“从此以后,小叶村再见不得外人。”
  这故事倒是离奇。只是落檀此时牵挂着要寻之人,无心继续:“其实我来此……”
  话音未落,突然有一女子闯进门来,扑通跪在老者身前号啕:“村长!求您救救相公!”
  老者露出厌恶的表情:“你相公打碎神庙供奉的玉灵芝,按例当逐出村子。是他自愿去白灵山寻一棵新的。如今十日未归,想必已被山主咬死。”
  女子重重叩头:“相公虽是外来之人,但几年来恪尽本分,打碎玉灵芝也属无心。求村长派人去山里找他!”
  地面被叩上一抹血红,老者依然不为所动,唤来一名村人:“你立即去神庙取出名册,将苍术的名字画掉。”
  苍术?落檀整个人因这名字而激动得发颤,又生怕自己听错了,忙问道:“你说的是……苍术?”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急切地扶起跪在地上的女子:“告诉我白灵山在何处!”
  贰
  女子说,神庙是为供奉仙人而建。这名仙人游历大地时恰遇白狮咬死村人那夜,是他将白狮驱逐,还村子太平。
  而苍术到来时正逢神庙即将完工。村人本不愿他留下,但见他竟携有一枚玉灵芝。玉灵芝产自白灵山深处,积聚天地精华,能扬正克邪,是连仙人也甚为喜爱的罕见之物,用于供奉神庙恰得其所。苍术便是以此物换得了安身立命的一席之地。
  女子领着落檀走了一段,遥遥指着一座山,便再不敢靠近。
  落檀独自加快步伐向前走去,不多时便赶至山脚。
  白灵山山如其名,茂密的树木草叶皆泛着淡淡的白光。但却不显苍凉,反而有一种生机勃勃之意。
  看来此山与小叶村一样,不受溟洲气候所扰。
  落檀行至山顶,从怀里摸出一把短笛。笛子小巧精致,隐隐透着紫气。她吹起一首小调。这小调原是昔日苍术所创。
  数年前,琅洲的尧山中,她已不知沉睡多久,当日正是被这首小调唤醒。她抖抖自己的枝叶,感受着阳光温柔的包围。直到笛音突然停了,才瞧见一个皮肤略黑、高鼻梁、身材瘦削的男子正仰头看着自己。
  “我叫苍术,是琅羽门人。”男子抚着她的树身,“你是一株极有灵气的紫檀树,能听懂我的笛音。”
  她抖着树叶算是回应。苍术笑了:“还能听懂我说话。”
  他的笑容煞是好看。她心想着,倘若我能与他交谈就好了。
  苍术从此便时常来树下吹笛打坐。而她想要开口说话的愿望日渐强烈。终于有一天,她开窍般懂得了化为人形的方法,于是款款来到他面前。
  “我叫落檀。”紫衣少女含笑递给他一截树枝,“你的短笛磨损严重,拿去做把新的。”
  那一刻,苍术极开心。
  后来得知琅羽门擅修仙,而他正是飞升有望的羽人,一心盼望荣登九曜。他说:“你我同修,有朝一日一起飞升,再结伴看遍十洲风光。”
  她自然应允。她因他的笛声而苏醒,陪伴他似乎是唯一使命。
  某日苍术不在,她被一位路过尧山的仙人发现,称她原本便是仙山神木遗落在琅洲的种子长成,颇具仙根,也因此才能轻易化形。
  仙人要带她飞升九曜洲。这是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福运,可她关心的却是:我还能再回尧山吗?
  仙人可于十洲间自由来去。得到这样的回答后,落檀决定一试。她曾听苍术将飞升过程描述得异常艰辛,倘若自己能先试一次,将来对他定有帮助。   一切超乎想象地顺利。当被九头龙接受的一刹那,她得到了无数凡人梦寐以求的仙人身份。
  之后匆忙回到琅洲,才知九州大地竟已过去数年,苍术也因偷盗门中有助飞升的宝物,被消去记忆流放溟洲。这把新做的短笛被遗留下来,由琅羽掌门还给了她。
  当年他触犯门规,一定是为了去九曜洲寻她。她被浓烈的内疚包裹缠绕着。
  她觉得亏欠,所以她必须找到他。
  笛音穿透整座白灵山,山中树木簌簌作响回应着她。一曲毕,落檀已知悉苍术身在何处。
  叁
  来到另一面背阴的山腰,落檀发现一个隐秘的洞穴。
  她猫腰钻进去,本应黑暗的狭道却被石壁的微光照亮。穿过深处一扇拱形石门,眼前霍然出现一个宽阔的石厅。
  像钟乳洞一般,四周的石壁上垂吊着长长的白玉石。玉石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晕,仿若仙境般让人迷离。
  突然,石厅一角爆发出一声洪亮的狮吼。
  莫非此处便是白狮巢穴?
  “求你放我走!”男子带着哭腔恳求。紧接着又是一声充满威胁意味的狮吼响起。
  是苍术!顾不得多想,她匆忙朝角落奔去,借着白光看见一道人影正被一头狮子按在身下。
  “放开他!”少女掏出短笛吹起一阵刺耳尖锐的乐曲。
  白狮嚎叫两声,退至一边。
  她扶起苍术,凌厉地望着白狮,眼神仿佛在说:你休想伤他。
  白狮也凝望着她。
  但见它此刻并无攻击意味。她朝苍术道:“有受伤吗?我带你离开。”
  “你是何人?”苍术倏地挣开被她扶住的小臂。
  他果真不记得自己了。
  她勉强牵了牵嘴角:“是你娘子托我来寻你。”只要他平安,一切都不重要。是她失约数年在先,是她亏欠了他。
  苍术松了口气:“山主并未伤我。”
  白狮悠闲地舔着爪子,还发出略带戏谑的男声:“是我伤他还是那些伪善的村人伤他,你可搞清楚。”
  狮子会说话?少女不禁瞪大双眼。
  “你一棵树尚且能化为人形,我堂堂灵兽使者为何不可?”白狮绕着落檀转了两圈,“九曜洲仙人?要动起真格来,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她曾听说过,九洲大地隐居着数量极少的珍稀灵兽。它们灵力极高,能自由化形。此外还可与仙人订立契约,认其为主,直至一方身死魂灭才能废除。但通常灵兽们孤傲清高,只会臣服于法力高强的仙人,与她这等低微的下仙从来无关。
  苍术低声祈求:“洪连山主,求你让我回去。”
  “那种地方有什么好?不过是一群忘恩负义之徒!”白狮语有怨愤,“指责你打碎玉灵芝,却忘了那东西原本就是你带去的!”
  “可那里……有我的妻儿。”他怯怯地说道。
  妻儿的意义是什么,此时的落檀还并不明白,只是单纯地认为自己应该为他实现愿望。于是道:“不管你放不放,我都会带他走。”
  对峙了许久,名叫洪连的白狮终于认输,扔出一枚新的状似灵芝的白玉,恨恨地道:“快滚。”
  洪连看似很凶,却亲自驮着两人奔下山,一直送他们到了村口不远处。苍术迫不及待跑向村子,留下落檀还骑在洪连背上。
  “白灵山主,”少女轻唤,“小叶村风调雨顺,根本是因你设立了保护的结界吧?”
  白狮先是一愣,跟着便如被窥破心事般恼怒地甩背,想将少女扔下去。
  落檀轻盈跃下,笑吟吟:“若是连村子与白灵山那股相同的气息都察觉不出,也太玷污仙人之名。”
  肆
  将苍术从白灵山平安带回,还寻得一棵新的玉灵芝,落檀因此受到村人热烈的欢迎。她借机提出要在小叶村暂住的要求,一方面想近距离守护着苍术,另一方面也想查明当年白灵山主发狂咬死村人的真相。那事显然绝非洪连所为,这位骄傲的灵兽是决计不会有“化为美貌女子”的癖好的。
  只是,苍术总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即使在村中偶遇,也远远便躲开了。
  落檀不在意,只要能履行陪伴他的约定,他认不认得自己又有何关系呢?
  天空又是一轮满月。少女本是毫无睡意地躺在床上,屋外却突然传来男子急促的声音:“姑娘,我娘子病了,求你救她!”
  是苍术。
  落檀来到苍术家,见女子半昏迷地歪在床上。苍术上前将被子拢了拢:“村里大夫束手无策,连药也不肯开。”
  落檀探出手往女子额头一摸,立即被一道邪气弹回。
  这……症状似是邪气侵体。她一时不明白邪气来源,为免苍术担心,只道:“我来煎药试试。”
  她其实并不懂医理,只是在普通草药中注入了自身的灵力,希望能驱逐那股邪气。
  所幸,女子在服药后渐渐好转。
  然而,落檀还来不及放下心来,小叶村的人竟一个接一个地病倒了,且病因相同。
  村长带着苍术及尚未染病的一众村人跪在落檀身前,求她治好这场瘟疫。于是,落檀在村子一角辟了两间屋专门安放病人,整日忙于采药煎药,但依旧抵挡不住瘟疫那排山倒海之势。
  一日,落檀不小心被药草上的刺刺破手指,一滴血混入药中。正巧喝了那罐药的病人立时精神奕奕。
  太阳即将落山,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虚弱地走着。身后有人悄然接近,她本并无防备。
  直到瞧见地上的影子,身后之人朝她举起了镰刀。
  慌忙一闪避开要害,但镰刀仍是划破她的右肩,鲜红的血喷洒而出。少女难以置信地看着袭击她的村人,片刻之前她才悉心喂他父母喝下了药,他怎么能恩将仇报?
  那人振臂高呼:“大家快上!杀了她喝了她的血,我们的亲人就能痊愈!”
  手持武器的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拥来。
  伍
  残阳如血,半挂天边。
  落檀拖着重伤的身躯在山林里艰难前行,忽然脚上被凌乱的树枝一绊,她重重摔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喊:“我看见她逃进白灵山了,追!”
  有人迟疑:“倘若碰见山主……”
  有人反驳:“若让她跑了,我们早晚会染上瘟疫,不如拼了!”
  声音由远而近逼过来。正当绝望之际,一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白光罩住了她,将她温柔地托至半空中。
  几十个舞着镰刀锄头的村民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为首的老者四处张望却看不见她,于是气急败坏地从人群中拉出一名被捆绑的男子,凶狠道:“她在村里就数和你走得近。说!她到底去了哪儿?”
  苍术怯懦地磕头:“我真的不知道!我有妻有儿,和她并非很熟!”
  他说的是实话,她在空中听着却还是忍不住难过了。
  老者啐他一口:“倘若你有意隐瞒,我会拿你在神庙前火祭。”跟着下令,“继续找!”
  于是人群渐渐跑远,直到看不见。
  白光将她缓缓放在地面。
  银色头发,琥珀色眼睛,身披白色裘衣,一张少年模样的脸。而少年的声音……是洪连?
  “哼,你好歹是个散仙,竟混得如此不堪,被一群下作的人类追杀到差点没命。”
  倘若不是为了救人而把仙灵注入药中,她怎会虚脱至此。只是染病之人太多,她微薄的灵气实在难以驱邪,不仅救人无果,反而连自己的身体也一天天衰弱下去。
  所做一切,无非是为了苍术。眼前晃过苍术怯懦地磕头说着“我和她并非很熟”的样子,这样的苍术,真的还是数年前将她唤醒的人吗?
  右肩一阵绞痛,她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蒙中,耳旁钻入滴答滴答的水声。睁眼,见自己身在先前曾到过的洞穴石厅中,周身围堆着形状各异的白玉。她觉得说不出的舒服,连伤口也在渐渐愈合。
  化为人形的洪连坐在一旁打瞌睡。他的脸看起来平和安详,与白狮故作凶狠的吼叫根本不搭边。
  洪连惊醒,正撞上少女直视他的目光,那目光中满是好奇,令他的脸微微一热:“看什么看!不许看!”
  又故作凶狠了。少女轻轻笑起来。
  “洪连。”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为何会与苍术有交情?”
  “我跟他可没交情。”洪连不屑地别过脸,“若不是当年受人所托,我才无暇理他死活。”
  受人所托?她脱口而出:“莫非是琅羽掌门?”
  “你心思倒通透。”少年嘁了一声,“没错,当年正是掌门托我将苍术安置于小叶村。”
  看来,苍术虽曾犯下过错,但掌门毕竟顾念师徒之情,为他安排了一条活路。
  “灵兽向来不屑与凡人相交,为何你会答应掌门的要求?”话一问出,落檀旋即明白过来,“你也有你的目的。你要借苍术之手将玉灵芝带去小叶村。”
  洪连似笑非笑:“哦?我为何要这么做?村子最近爆发瘟疫,难道你没怀疑过我?”
  她想起瘟疫的源头——那来源不明的邪气。莫非是洪连借玉灵芝……不,倘若他想害村民,又何必持续为村子设置结界?虽嘴上轻蔑,却珍视和保护着这些凡人的生命,足证他心地善良。
  突然,她想到村里唯一令她无法靠近的地方,心思登时澄明。
  那座供奉仙人的神庙!
  “不是你。”少女抬头看他,一字一字坚定地道,“我知道不是你。”
  洪连愣愣地注视着她充满信任的眼神,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脸上,原本不屑一顾的神情已瞬间无踪。
  陆
  落檀并非没想过进神庙一睹仙人塑身,却总被一道与白灵山不同气息的结界隔绝在外,靠近不得。
  洪连说,神庙供奉的根本不是仙人,而是一团浑身邪气的精魅,靠附着于人身行动,并吸取人的精气神助长自身修为。
  精魅当年为了侵占小叶村,附在一女子身上嫁于一村民,吸净那全家人的元精,并欲操控他们将邪气扩散至整个村。洪连无法坐视不理,于是在一个月圆夜进村子想将之驱逐。岂料甫一进屋便有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原来全家人的身体已被精魅撑爆,裂成碎片。
  他念这几人可怜,想将尸体带回白灵山安葬,门却在这时被一众村人大力撞开。白狮四下一望,一个看似仙风道骨、被村人恭敬叫着“仙人”的人,正用蔑视的眼神注视着他。
  那人浑身邪气。
  此时洪连奈何他不得,唯有先回到白灵山。
  村人还傻傻地为邪物修建神庙。一旦神庙落成,小叶村迟早被邪气吞噬殆尽。洪连气村人愚昧忘恩,但始终心有不忍。恰逢琅羽掌门在此时将苍术交托给他,他便借苍术之手带去一枚白玉灵芝。
  玉灵芝能克他邪气,供于神庙中这几年,确实抑制了精魅作祟。岂料月余前玉灵芝被苍术失手打碎,即使奉上一枚新的,也再难克制那股爆增的邪力,这才致使村人一个个病倒。
  洞外嘈杂的人声把落檀的思绪拉回,是苍术带人找来了。她警觉地想起身,却被洪连一手按住:“我堂堂一山之主,老巢还不至于被一群人类找到。”
  外面有声音隐隐传来:“此处根本没有入口!”
  苍术带着哭腔:“真……真的是这里!上次我来寻玉灵芝,正是被山主困在此处。”
  “你说不定根本和那狮子是一伙的!”村人愤怒着。
  “带他回村,于神庙前火祭。”老者宣布,“为今之计,唯有祈求仙人庇佑,让我小叶村过了这劫。”
  随着苍术的哀号声渐渐消散,落檀的魂魄仿佛也被夺走了。四下重归安静,她只能听见洪连轻柔的呼吸声。
  “他那样对你,你仍想救他是吗?”琥珀色的眼直视着她,里面映出她一袭紫衣的身影。她还从没见过他如此认真的神情,眼神中的那份热度竟逼得她不敢直视。
  她只好别开脸:“我不能任由那团邪气作祟。”
  可是,她如今自身难保,又凭什么与精魅相斗?
  “所谓火祭,一定要选在朔月当天进行。我们尚有半月可以休整。”洪连一声叹息,“放心吧,我会助你。”   落檀不敢相信,他竟会助她。
  仿佛在茫茫大海漂流浮沉之人,突然抱住了一根浮木。她从没有一刻感到这样踏实。
  柒
  天空没有月亮,一切仿若被黑暗吞噬。
  村子中央,有人被死死捆绑在高高竖立的木桩上,下端被大量干柴围堆起来。此时干柴已被点燃,一旦火势蔓延,那人将被活活烧死。他乞求着,挣扎着,可一切都是徒劳。
  村长带领村民跪在神庙前,口中念念有词:“奉上祭品,求上仙庇佑。”
  火焰越发高蹿,眼看便要吞并那人的脚。
  却见一道白光闪过,出现在村民眼前的是一头通体雪白的狮子,一对散发着绿光的眼睛正凶狠地瞪视着他们。
  “白灵山主要杀人了!”村人们惊恐地四散逃窜,转眼便消失无踪。
  真可笑,要杀人的明明是他们。洪连叼起已经晕倒的苍术,把他带到安全角落。紫衣少女正在此候着,她扶苍术平躺在先前铺好的干草堆里。
  洪连忍不住问道:“你当真要为了他拼命?”
  “我们曾有约定。”
  约定。这两个字淡淡地从少女嘴里吐出来,却让洪连心里说不出的懊恼。一瞬间,他有点忌妒。
  落檀转头笑望着他:“再说了,有你在,我怕什么?”
  神庙前。
  落檀取出短笛置于嘴边,朝洪连略一点头。尖锐的笛声和浑厚的狮吼同时迸发,形成两股强大的能量,同时朝神庙冲击而去。
  轰!
  两股能量似撞上了什么,定睛一看,结界光幕在黑夜里显了形,正严密地保护着神庙。
  “再试一次。”
  又是两股更强大的能量冲击而去,灰黑的光一闪,结界依旧完好无损。
  “怎会如此。”落檀本以为与洪连联手便能轻松克制邪气,没想到此时连这第一关都破不了。
  洪连明白问题所在:“必须让我们的力量凝聚在一起。”
  “如何做?我听你的。” 落檀全心信任着他。
  他便在刹那间下定决心。
  约定。她口口声声和另一个人有过约定,但那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不为任何天地规条所约束。
  今天,他要让她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约定。
  洪连重新化成白狮,面向少女弯曲前肢,将头匍匐在地上:“一生相随,不离左右。”
  “你干什么?”少女蒙了。
  “笨蛋,你只需要说‘同意’。”
  “同意什么?”
  “你相信我吗?”
  “相信。可是……”
  “那就说。”洪连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落檀只好轻轻开口:“同……意……”
  两个字出口的瞬间,胸口传来的悸动让她明白,她已与洪连结成契约,从今以后,她便是他的主人。直到一人身死魂散,契约才会终止。
  可她不过是个低微的散仙,怎么可能?
  尚在恍惚着,只听洪连道:“行了,再试一次。”
  落檀慌忙收拾心神,先将那些不明白的事丢开。
  再一次吹响短笛,将所有法力倾注于上。洪连吼叫着朝结界方向奔去,忽而化为一道白光,与她的笛音缠绕在一起。
  只听轰隆一声,结界被撞开一道裂口,紧接着慢慢消散开了。
  神庙伫立着。
  捌
  没有了结界的掩盖,一团浑身邪气的黑色精魅从神庙中脱离出来,往两人方向飞来。白狮迎面扑去,却整个身体从邪气中穿过去,扑了个空。
  回身一看,邪气正飞速向落檀袭去。她闪避不及,身体被掀飞起来,再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们碰触不到它,它却能碰触到他们。
  “你没事吧?”洪连焦急地跃到她身边,瞧见她的手臂被地面擦伤,渗出了殷红的血。
  落檀上身被扶起,才见白狮已化为少年模样,正紧张地捧起她的手臂轻柔地吹着气。
  手臂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胸口怦然一动,神志中有道声音告诫着她:不可以,不可以。
  她慌忙抽手。
  少年一愣,转眼已重化白狮,转身又向邪气停伫的方向奔去。精魅扑来,白狮跃起回避,前爪从邪气顶端蹭过,竟将邪气划开一道口子,扑哧扑哧作响。
  怎么回事?之前明明碰不到。
  落檀注意到洪连前爪上的血迹,是在他检查自己伤口时不小心沾上的。说不定……
  她将短笛在手臂的伤口上一划,然后念动法力,猛力一扔——
  短笛刺入精魅,传来一阵焦臭的气味。看来,她的血果然有效。
  她跑到白狮身前,伸出血淋淋的手臂:“用我的血!”
  白狮又气又急:“你做什么?还不快止血!”
  邪气飞来,白狮一挥爪,便又将它抓出一道裂痕。
  “你看!”少女拿起他的爪子在自己伤口附近按来按去。
  “够了!”白狮恼道。即使她的血有效,他也不愿用这种伤害她的方法。
  少女灵光一闪:“我去拿玉灵芝!”玉灵芝加上她的血,一定能克制邪气。
  她朝神庙跑去,精魅突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欲朝她袭去,却被白狮挡在前方。
  “拿到了!”少女挥舞手中散发着白色光芒的玉灵芝,白狮立即跃到她面前。他正欲接过玉灵芝,没能注意到身后的空中,邪气黑光大盛,左右晃动,渐渐幻化成一柄利剑的形状。而剑锋,正对准洪连的后背。
  “小心!”落檀惊呼,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速度,竟赶在邪剑刺来前飞身护住洪连的后背。
  肉体被利器穿透,然后是滴答滴答,许多液体滴落在地的声音。
  少女颤巍巍地举起已被她鲜血浸透的玉灵芝:“打败它。”
  那个深夜,整个溟洲大地都能听见一声悲怆的狮吼。这吼声撼天动地,却让人痛彻心扉。
  小叶村陡然被白光照亮,当天地重回幽暗,村中的神庙已消失不见。邪气飘散无踪,瘟疫病人们突然神清气爽。   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太长太长的梦。
  玖
  少年将少女抱回白灵山的洞穴中。可是这一次,无论用多少玉石围住她,也无法阻止她的气息源源不绝地流失。
  他只能绝望地将她搂在怀中。
  “为何要那样做?”
  为何?
  她当然知道为何,甚至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当精魅威胁到洪连生命的一瞬间,胸口传来的痛楚让她恍然明白了情为何物。
  而从前对苍术,先是依赖,后是愧疚,皆非动情,否则她当初根本无法飞升。苍术今后也将与妻儿幸福地生活下去。这结局的美满,于她而言丝毫不亚于成仙。
  将死之身,没什么值得隐藏,她便脱口道:“我灵犀心已为你而动,原本很快便要遭受天罚。如今这一命还能换你一命,值。”
  灵犀心动,即是说,她对他——
  洪连惊愕地看着她。他本该为她的话而欣喜,但此时此刻,只有更多的悲伤席卷而来。
  “法力低微如我,不配做你的主人。好在我即将魂散,契约自会解除。”
  他埋着头,额前的发遮住了眼睛:“谁说……要与你解除契约了?”
  从一开始,他便打定主意,要靠着这个契约,与她永永远远有所牵绊。
  少女神志涣散,已听不见他的话:“我死后,请将我送到琅羽门。”
  她的身影渐渐淡去,最终,化作一截紫檀木。
  少年依旧搂着她:“谁说……要让你魂散了?”他闭上眼,将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取出,嵌入树身中。
  琅羽门内,洪连将一截千年紫檀木交予掌门。
  在接过的瞬间,掌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竟然……”跟着便笑了,“灵兽使者,也逃不开情之一字。”
  洪连坚定道:“我要她重生。”
  “你可知,仙人一旦灵犀心动,即使重生,也将遭受天罚。”
  “那你就取走她的灵犀心。”他毫不在乎,“我只要她活着。”
  掌门微微一笑,以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说:“事成之后,这枚锁魂钉归我所有。”
  洪连点头,最后一次轻抚着她。此次一别,大抵,再也无法相见了吧。
  他向掌门一挥手,大踏步离开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紫檀木上,竟开出一朵洁白的花。
  结
  所谓锁魂钉,是能将魂魄封住,不让其散去的宝物。他将此物嵌入落檀的树身,便是为了留住她的魂魄。而锁魂钉是长在灵兽脊骨上的刺,失去这根刺,他将无法生存,唯有回到白灵山洞穴沉眠,直到——
  直到哪一天,没有人知道。【诛音琅羽吧】

诛音琅羽吧(二)
曾有小妖衔珠来

【诛音琅羽吧】   

  楔子
  起初,玄苍闯入应玉山,向我求一枚忘忧蛊的时候,我是拒绝的。他毁坏了我的防守机关,把我的萝卜小兵打回原形。我挽起衣袖,怒气腾腾冲到玄苍身前:“怎么,找抽啊?”
  他拱手道:“求应玉山主赐一枚忘忧蛊给在下。”
  我挥一挥衣袖,赐了个火球给他。
  他侧身躲过,从袖中取出一副的妖骨砸在我面前:“不知这份酬劳,如何?”妖骨迎风生长,很快恢复到两人高的规格。
  我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赶忙换上生意人的笑脸:“哈哈……我刚刚是跟您闹着玩的呢……您方才说您想要什么来着?”那副从妖兽身上剔除下来的完整的妖骨,骨头微微泛着淡蓝色光芒,一看就是用来制蛊的好原料。就算我跟他过不去,也断然不会跟这妖骨过不去的。
  “忘忧蛊。”他没有显露出半分不耐的神情,从袖中取出一个施过术法的瓷瓶,“这是从她身上截取下来的那段记忆,还请山主尽快为我制出蛊。”
  话毕,他转身走了。
  “还不知阁下的名字?”我弯腰拼命拖动妖骨,随口问了句。
  山风将他的声音带到我耳畔,依稀只有两字,玄苍。
  好像九璃宫的那位魔君也叫玄苍,我想了起来,顿时被自己的找死行为吓得胆战心惊。
  我叫轻未,是应玉山唯一的仙者。我擅长制各种蛊,也时常会遇到前来向我求蛊的访客。而玄苍,是我制蛊两百年里,第一个向我求忘忧蛊的来客。
  毕竟种下忘忧后,能够成功的可能,只有一半,倘若未能成功,被下蛊的人便会死去。
  回到房间,我打开瓷瓶,那些记忆如一轴轴画卷,争相浮现。
  那是一个名叫阿羽的女子的记忆。
  1.
  一百九十年前的长安城,暮雪纷纷,玄苍被陈府的管家撵了出来:“呸,就这点技艺,还敢妄称是捉妖师。”
  玄苍是一名半吊子捉妖师,为陈府捉拿狼妖时,不慎烧毁了陈家祠堂里的祖宗牌位,被管家给赶了出来。他拾起散落地上的几枚铜钱,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的腿被狼妖咬了一口,渗出的血浸湿了半条裤腿。刚走出城,玄苍一个趔趄摔倒在了茫茫雪地上,他便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了阿羽的。
  彼时的阿羽是一只三百来岁的琅羽鸟,半人多高,青羽红喙。冬天觅不到食,她顺着血腥味跟了玄苍一路。
  慢慢地,玄苍不挣扎了,她觉得这个穿着灰色布袍的凡人大概是要咽气了,于是扑翅上前啄了他一口。玄苍忽地睁开眼,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一人一鸟厮打起来。
  大雪纷飞,如一只只白蝴蝶。
  过了半晌,阿羽精疲力竭,玄苍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被她啄出不少新伤。不过是在玄苍失神的刹那,他怀中一条肉脯掉了出来,她眼疾嘴快,叼走肉脯咽了下去。
  玄苍一跃而起,将降妖所用的九璃珠挂在阿羽脖子上,捏了个诀将她化成人形。十四五岁的青裳女子坐在雪地上看着玄苍,说出的话令他大吃一惊。
  “你要是还有肉脯的话,我就可以考虑不吃你那条腿了。”
  他怔了片刻,一把拧起她:“小浑蛋,要不是我家老头儿死前给我弄了个封印,你以为我会打不过你?”
  玄苍把阿羽带回了破庙,弄了个法阵困住她,问道:“小爷我需要个打下手的伙计,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她摇头,拼命扯脖子上的九璃珠,却怎么也扯不下来。
  他冷笑:“琅羽鸟群居而生,像你这种落了单的小鸟妖,定熬不过这个冬天,不是被大妖吃了,就是被冻死。”大概是被这番话吓到了,阿羽有些惊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你胡说,你们捉妖师最爱胡说了。”
  玄苍不再理会她,他入行十多年,越发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帮手,还得找那种命硬扛打的,想来想去,觉得抓一只妖过来养比较划算。正巧,从陈府降妖回来,就遇到了这只想要吃了他的琅羽鸟。
  虽然这只鸟笨了点,道行浅了点,但能捉到就已经很不错了。
  次日雪停,玄苍去长安城买了些肉脯回去。阿羽仍然被困在法阵中,他递了块肉脯过去,她抽噎着吃了。他不顾她的瑟缩与惊惧,伸手抚了抚她的头,放柔语气:“小妖,别哭了。”
  她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渐渐地竟止住了哭声。
  未过几日,阿羽趁玄苍外出降妖,偷偷逃了。
  待玄苍负伤回来,破庙里早没了琅羽鸟的身影,他拾起九璃珠,很快追踪到了阿羽的去处,桃木剑冷横在她身前。
  她这次倒没被吓哭,只是仰头看他:“我不要你的肉脯了,我想走……”她眸中似是蕴含着一汪清泉,目光盈盈似流淌的泉水,玄苍从她那双眸中依稀看到了几分故人的影子,一腔怒火霎时被浇灭了。倘若换算成凡人的年纪,这小妖的心智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他将九璃珠重新系回她脖子上,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声音降了下来:“为什么想走呢?”
  “你要我帮助你捉妖,可我根本打不过它们。”阿羽想了想,鼓足勇气继续道,“你生气了还会打我。”
  “其实是这样的。”玄苍一本正经同她解释起来,“那些大妖我也打不过,所以几乎不会接这种大单生意。而你要做的,是在我接不到小单生意的时候,去扮成坏妖吓吓人……当然,我不会真的伤了你,咱们装装样子就行了。”
  阿羽:“……”
  2.
  阿羽渐渐摸清了玄苍的脾性,他就是一只纸糊的老虎,根本吓不倒她。
  玄苍待她不差,他会给她买她喜欢的肉脯,也会把捕获的妖的内丹炼制丹药,用以给阿羽增强修为。
  他传授她法术,指点她的修为,偶尔得空,教她读书写字。
  玄苍教授她写字的时候,会从身后轻轻揽着她。她趁机偷看他,他的神情总是极其认真,无半分绮意。玄苍发现了她不用心,倒也不恼,只是说:“字写得这么难看,以后出去了别跟别人说,你的这手字是我一笔一画教出来的。”她霎时因为自己的走神,羞愧不已。   她已不再惧怕他,更不是初见那时只会低声哭泣的小妖。
  与她熟稔后,玄苍曾亲自为她描眉上妆。
  他化出的妆容太过妖冶,其实阿羽并不是很喜欢,可抬头的那瞬,她看到他眼底的款款深情,便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活了三百多年,流浪人间百年,曾想过以凡人的模样融入世间。可她一次次被捉妖师发现,被周围的凡人们驱逐,唯有在玄苍身旁,才会觉得她并非人人唾弃的妖孽。
  玄苍依旧用那些妖的内丹炼制丹药,但无须他哄劝,她会主动服下。他前去收妖,她便化成人形跟着他,偶尔也会出手帮他。
  寒冬,玄苍揽不到生意,便命阿羽前去城中作乱。她展翅飞过长街,拂乱一众小摊,在城门口见到持桃木剑的玄苍,他站在那位姓叶的城主身旁,修眉微蹙,左手结了个手印,那是命她动手的暗号。
  她朝城下众人喷出火球,却在玄苍的桃木剑刺来的瞬间,忍住了骨子里泛起的杀意,没有闪躲……
  玄苍领过赏金,把她变成拳头大小的青鸟,施施然离开了长安。
  到了荒凉无人的城郊,他捏了个诀,把她变成人形,攥着她的手臂撒金疮药:“你说,你怎么这么蠢呢?连躲都不会躲一下吗?”
  阿羽伸手拂去他肩上的雪花,也不辩解。
  再后来,玄苍便不让她扮成坏妖了,他把一大包法器塞到她怀里:“小妖,你再蠢,挑东西这种活还是会做吧?”
  阿羽跟随他去捉妖,走遍了整个夏国,走遍东陆七国,而他们的落脚点,始终只有长安城外的那处破庙。
  二十年后,玄苍接下第一单大生意,他受雇主委托,前往云灵山除一条作恶伤人的千年蛇妖。
  阿羽为他收拾好法器,临走时她有些踌躇:“会不会有危险?”他眼角眉梢里全是冷意,截然说道:“不会的。”她犹豫片刻,背着行囊跟上玄苍的脚步。
  偏偏是这次出了意外,蛇妖召唤出山中怨灵,阿羽和玄苍走散。她四处搜寻玄苍,始终不见他的踪影,鼓足勇气去了蛇妖的老巢,果然在那阴气森森的洞穴里找到了玄苍,他被蛇妖抱在怀里。
  阿羽展翅向蛇妖发动攻击,趁机叼走玄苍,蛇妖化成原形,张开血盆大口咬来。
  玄苍伸手为她挡住了,他的整条手臂被蛇妖含在口中,慢慢地,她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玄苍将桃木剑刺入蛇妖体内,蛇妖吃痛松口。
  他抽回鲜血淋漓的手臂,她心中涌起浓烈的杀意,一股诡异的力量,从她的内丹里溢出,很快传遍四肢百骸。
  她带着玄苍逃出洞穴,寻了个僻静处将他放下,带着哭音说:“让我看看你的手。”
  就像好几次捉妖时遇到凶险,他拼死将她护在身后,明明伤得很重也不愿告诉她那般,他将染血的右臂背在身后,摸了摸她的头:“这点伤,不碍事。”
  阿羽的眼中泛起水意,玄苍虚弱地闭上眼,却想,妖是不应该有凡人的感情的。
  蛇妖很快追了过来,阿羽转身与之缠斗到一处。
  阿羽仅有三百多年的修为,毕竟不敌蛇妖,她被蛇妖重伤,倒在地上,感觉自己的生灵之息正在消散。她侧头看了看玄苍,他躺在树下,因为失血过多,早已昏厥。
  如果她死了,玄苍也会命丧云灵山吧?那个给她买肉脯,教她读书习字,为她描眉上妆的玄苍,会死在这里……
  蛇妖吐着芯子,游向玄苍。她的眼瞳骤然变幻成暗红色,身上的青色羽�L如淬过火,一片片变得火红。
  3.
  阿羽杀死蛇妖,带着重伤的玄苍直奔长安城。
  她那暗红的双眸,怎么也恢复不过来了,城中百姓见了阿羽,纷纷往她身上砸东西:“妖怪……又有妖怪来了。”她护着玄苍,惊慌地闪躲开,好不容易找到家医馆。大夫早吓跑了,阿羽找来伤药,一股脑全撒在他的右臂上。
  玄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破庙,他的手臂已经被包扎过,而阿羽抱着双膝坐在一旁,身下汇聚了小摊血迹。
  “小妖。”他低声道,“蛇妖死了吗?”她闭着眼点了点头,把身旁装了蛇妖内丹的乾坤袋扔给他。
  玄苍发现了她的异常,起身踉踉跄跄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怎么了?”她捂着双眼不愿说话,她的额头被石头砸破了,身上被捉妖师的法器打出的伤口尚在淌血。
  他转身取来一条肉脯递给她,这次她却没有接。玄苍用尚未受伤的左手强行掰开阿羽的双手,那血色双瞳赫然呈现在他眼前。
  片刻失神后,他吻了吻她的眼角:“这样也挺好看的,只是日后出去,怕要以幂篱遮面了。”
  那个轻柔的吻,扰乱了她的思绪,他没有嫌弃她那来历不明的血瞳,一丁点也没有。
  玄苍依旧会带她出去捉妖,也会给她买肉脯,指点她的法术,就好似一切如昨。
  后来他受邀去夏国王城捉一头梦貘,便是在那里,见到了嘉禾郡主。
  不同于他与阿羽相处时一贯的云淡风轻,他看着嘉禾的时候,嘴角衔着淡淡笑意,眸中情绪翻涌。嘉禾郡主对年轻俊朗的捉妖师一见倾心,邀请他去王府小坐,玄苍笑着应允,命阿羽先行回驿馆。
  阿羽枯等半宿,玄苍方回来,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与淡淡脂粉味。玄苍褪下衣袍上床,一道掌风熄灭烛火。
  黑暗中,阿羽在他身旁躺下,玄苍轻叹:“小妖别闹,我有些困了。”她怕冷,冬天里时常会变成人形,与他同床而眠。
  月光如碎银,阿羽侧身看着玄苍,她的眼眸中似有光华流转:“可是你不困,你在想人,是嘉禾郡主吗?”拙劣的谎言被她戳穿,玄苍笑了笑:“是。”
  阿羽掀开被子起身,忽地,玄苍拦腰抱住她,他心中的那点旖旎全被她勾起了,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
  他抱着怀里这具柔软的身子:“就没有别的事情想要问我,嗯?”她摇了摇头。
  玄苍兀自道:“我陪她饮酒赏月,最后她邀请我去她房中,却被我拒绝了,知道为什么吗?”
  他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畔,她的身子渐渐疲软无力。   “她是凡人,寿命不过百年,逃不过生老病死,无法长久陪伴我,可是你不同。”他吻了吻她如染烟霞的双颊,“小妖,你愿意吗?”
  玄苍将她按回床榻上,覆身吻上她的唇,瞳孔流火。他伸手去解她的衣带,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了……
  夜风入室,带来阵阵寒意,阿羽往玄苍怀里缩了缩,听到他在轻声唤一个名字。
  不是她意想中的“嘉禾”,而是“洛锦”。
  4.
  玄苍从没想过他俩的关系最后会发展成这样,他觉得他那晚喝得有点多了,再加上她本就有着一副好容貌,美人如酒,他便没有把持住。可转念一想,她身段玲珑,肌肤温润如羊脂玉,他还是很乐意享用这样一具身体的。
  离开夏国王城的那日,玄苍同嘉禾郡主道过别,转身上了马车。阿羽在卧榻上小睡,他知道她没有睡着,轻手轻脚将她抱到怀中:“她已经走了。”玄苍俯身吻了吻她,他没有向阿羽许诺什么,也觉得,阿羽不需要他的许诺。
  往后的五十年,是他们相识以来度过的最好的一段时光。她学着做饭打扫,他努力捉妖赚钱,他们就像尘世里的夫妻那样相处。
  她发现玄苍的修为在后来的几十年里突飞猛进,也大抵猜到了他并非普通的捉妖师。即使他的身世成谜,她也依旧选择跟着他。
  玄苍的修为越来越强大,捕获的妖兽渐多,时常会喂她一些丹药之类的。阿羽从未生疑,因为她打心底里相信,那个在蛇妖面前拼死护住她的玄苍,必然不会害她。
  魔界的人是在他们相识百年时找过来的,直至那时,阿羽才知道玄苍的真正身份,他是魔界少主。
  两百年前魔界大乱,魔将陈渊杀了魔君继位,将少主玄苍囚于无量山,后来玄苍失踪。新任魔君陈渊手段毒辣,十分不得人心,有不少魔将起兵反叛他。
  玄苍隐匿于尘世,做了一名捉妖师,他慢慢解开老魔君在他身上设下的封印,身上的气息再也掩盖不住,于是老魔君的部下来到人间寻到了他,想要他回到魔界重掌大局。
  他依旧穿着那身布袍,负手看向跪了一地的部下,他的志向,始终不在这红尘俗世。
  玄苍问阿羽,愿不愿意跟他走,她摇头:“我想修仙。”她一直都想飞升为仙,进入九重天,可误打误撞遇到了玄苍,荒唐地与他相伴百年。
  如今他要离开了,她得重拾旧梦。
  他离开那时,暮雨泠泠,她为他收拾好行囊,撑伞送他出去。到了约定地点,阿羽取下九璃珠归还给他,他挑眉笑了笑:“这个都不愿意留下了?”
  她将珠子塞到他手里,他攥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将九璃珠重新挂回她雪白的脖子上。
  “留下来,陪着我。”
  这是他第一次挽留她,也是他第一次对她说出如此动情的话。
  她握着竹伞的手一直发颤,许久没有答复他,就在他几乎以为她是默然拒绝的时候,她轻声说:“好。”
  5.
  阿羽果真跟玄苍回了魔界,情况比玄苍想象的还要糟糕,陈渊被部下杀死,原本属于魔君的地盘几乎被瓜分殆尽,九璃宫的势力范围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
  魔族见他带了只四百来岁的琅羽鸟回来,不禁嘲笑他:“莫不是走投无路了,才想着抓一头小妖过来做帮手吧?”
  玄苍召集了他父亲的旧部,举兵平叛。他用了五十年时间收复包括无量山在内的大半河山,渐渐地,他的名声在魔界传荡开。但魔族讨论得更多的,是他身边那只琅羽鸟,它一直跟在他身边,随他出战。
  有好几次,他们围剿玄苍,差点就能杀了他,可他的琅羽鸟拼死冲入阵中带走他,它身受重伤,青羽染血,却始终没有抛下过他。
  五十年后,他稳稳坐上了魔君之位,阿羽仍然跟随在他身侧。
  那时的她换成了一身张扬的红衣,那双血瞳里总带着冷意。可玄苍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需要她了,大势已定,各块封地的魔族为了讨好他,时常会送些貌美的女子到九璃宫。阿羽从不说什么,这条路本就是她自己选的。
  只等玄苍完全收回失地,她就离开魔界,潜心修仙。
  不久之后,玄苍将她召至寝殿,他卧在床榻上看她,眼中的意味她再清楚不过,阿羽迟疑了片刻才走过去,罗帐落下。
  玄苍一寸寸抚着她的肌肤,抚着那一道道疤,她瑟缩着双肩,轻声说:“我快要走了。”
  “是吗?”他的吻流连在她耳畔,“那再帮我做一件事好吗?”
  他要她去无量山,取回一个女子的元魄,因为只有她才能飞越陈渊当初设下的十里业火池。
  那女子名唤洛锦。
  阿羽去了无量山,顺手救了一个青衣男子。那时他昏倒在山下,手里握着一盏灯。她替他扑灭了衣角的火苗,掬了捧水洒到他被熏得焦黑的脸上。他醒过来后,攥着阿羽的衣角问她:“你是谁?”
  他跟了阿羽一路,不断问她的名字,有好几次他被魔兽袭击,阿羽冷冷看着他,岂料他踩着魔兽尸体站起来,对她说:“你的血瞳挺漂亮的。”阿羽更加笃定他是个傻子。到了业火池,他无法跟进去,便大声对她说:“小红衣,我在这里等你。”
  阿羽听到他给她取的名字,险些气绝。
  业火池中央的祭台上只有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那是魔族寂灭后留下的元魄。她小心翼翼地拾起珠子,刹那间,满池火焰陡然升高。
  她拼死逃出业火池,一身青羽历经业火焚烧,幻化为血红色。青衣男子果然在外头等着她,他初见到她的赤羽,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惊讶。
  阿羽深知她的血瞳赤羽,很是骇人,可是她已经没有精力化为人形了。
  青衣男子将她带去了幽昌城,他告诉她,他叫云隐,是这里的少主。他照顾了她一小段时日,她等伤势好了些,把身上的值钱的物事都留在桌上,悄悄回了九璃宫。
  玄苍在九璃宫等她,他接过她递来的珠子,淡淡道:“唤个医官过来给你瞧瞧。”言毕,他转身离去,目光再未在她身上驻留片刻。
  婢女为她包扎身上的伤口时,她轻声问道:“洛锦与君上,可是有过一段情?”婢女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奴婢不知,还请阿羽姑娘莫要再追问。”   阿羽笑了笑,疲倦地闭上双眸。
  她一身多处被业火灼伤,医官说就算伤口好了,可能也会留下疤。玄苍站在床边,冷冷问道:“可有什么方法不留下疤痕?”
  的确有办法,医官生生剜去了她伤口上的肉,用药物蕴养,促使她生出完好的肌肤。
  阿羽痛得死去活来,玄苍死死按着她的双肩,用她很久不曾听到过轻柔嗓音哄她:“小妖,你乖。”
  她当真安静了下来。
  6.
  阿羽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玄苍再次来看了她,他接过婢女手里的汤药,亲自喂她。
  “今日九璃宫设宴款待诸位城主,你怎么过来了?”她轻声问玄苍。
  “抽空过来看看你。”他看着她苍白的面容,“顺便解答你的疑惑。”
  忽地,侍从押送一个婢女进来,是曾经伺候过阿羽的婢女。玄苍侧头看去,那婢女惊慌地跪在地上磕头:“君上,奴婢什么也没说。”
  玄苍复又看向阿羽,冷笑:“你想知道洛锦的事情?”他挥手命侍从把那婢女带下去,大殿外传来杖责声与哭泣声。
  阿羽起身要下床,被玄苍按住,他盯着她的血瞳,可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无论是谁都无法取代她,包括你。”
  他与洛锦自幼相识,也恋慕她多年。后来陈渊叛乱,重伤了他,将他囚禁在无量山。洛锦偷偷为他送药被发现,无量山的守卫当着他的面打伤洛锦。
  那时候的他,除了看着洛锦挨打,什么也做不了。
  陈渊得知此事,决定除去玄苍。洛锦抢先一步盗来守卫的钥匙,偷偷放走他,她对他说:“去人间吧,老魔君将自己的修为渡给了你,又在你身上设下了封印,你身上的气息已经被掩盖住,他们必定寻不到你的。”
  洛锦变幻成了他的模样,以拖住前来刺杀他的人。分别的时候,他对洛锦说:“你等我回来。”
  事情败露,她被囚禁无量山,被陈渊放逐在业火池中,苦等他回来。
  三百多年后,他命一只琅羽鸟去无量山业火池,带回了她的元魄。
  阿羽没能挣脱开他的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玄苍,你放了她,是我多嘴问了她洛锦的事情。”
  殿外的哭声渐渐没了,他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拽到门外。她看着那婢女的尸体,缓缓流下两行泪。
  他将她打横抱在怀中:“方才幽昌城主向我求一个有着血瞳的女子,因为他的傻儿子前往无量山为结魂灯取业火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女子,他喜欢上了她。”
  阿羽惊慌失措:“不,你不可以把我送过去,你答应过我,帮你办完这件事情,你就送我离开的。”他低头吻了她,“可是幽昌城主愿意用那盏结魂灯,向我交换。”
  那盏可以凝结荒魂的结魂灯,倘若有了它,也许他便能寻到洛锦的魂魄,为她造出一个新的身体。
  起初他把阿羽留在身边,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伴。
  他不惜用无数丹药给她增进修为,就是为了让她日后能够有足够的能力飞跃无量山的业火池,给他带回洛锦的元魄。
  如今的阿羽对他来说,一无是处。
  玄苍从来就不需要她的爱,他只需要她的忠心与不离不弃的陪伴。
  她是妖,怎么可能有感情。玄苍将她抱回寝殿的时候,心想。
  婢女为她换上新衣后,玄苍屏退众人,亲自为她描眉上妆。
  她木然如同毫无知觉的傀儡,玄苍取下她脖子上的九璃珠,阿羽突然握住他的手:“你不要我了是吗?你当初说要我留下来陪着你,我一直很乖很听话。跟随你来到魔界,你要我去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可如今,你不要我了是吗?”
  玄苍抽出手,她眼中的那点希冀的光芒骤然熄灭,他转身离去,命婢女将她送上鸾车,他走得很快,一步也没有停留。
  日暮时分,玄苍登上百丈高的塔,看着阿羽乘坐的鸾车远去,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她不可能逃回来的,他命医官在她的汤药里下了几味灵草,那些灵草足以削弱她的修为。
  至此,她除了被困幽昌城,再无去处。
  7.
  三十年后,幽昌城主病逝,云隐接任,老城主的旧部不服这个傻子来掌管他们,起兵策反。
  消息传回九璃宫,玄苍怀里搂着美人,问他的臣子们:“诸位以为当如何?”他的臣子劝他按兵不动,等幽昌城平定下来,云隐被杀,再敕封新的城主。
  可玄苍执意出兵,因为那里有他的一个故人。
  十日后,魔兵踏破幽昌城门,他在城主府再度见到了阿羽。她抱着云隐安抚他,眸中的柔情如三月春水。
  他执剑走过去,杀了一个个挡在他们身前的侍卫,如同炼狱里走出的修罗。
  到了最后,阿羽挡在云隐身前,他看见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已经有了身孕。
  他用滴血的长剑挑起她的下巴,她的目光平寂如一潭死水。云隐扑上来咬他,他一掌将他格开。他踩着云隐的头,举起手中的长剑,对准云隐的心脏。
  有一只手攀上他的衣角,阿羽跪在地上,她仰头看着玄苍:“求求您,不要杀了他。”
  他当真因为她这句话,有了片刻的心软。他挑断云隐的手筋脚筋,命侍从带走了云隐。阿羽依旧跪在地上,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拽走,毫不怜惜地把她塞进了一辆鸾车。
  很久之后,玄苍才去看望阿羽,她绝食绝水,消瘦得不行。
  她瑟缩在床角,惊慌地看着他。玄苍伸手去摸她的头,问她:“他对你很好是吗?”好到你甘愿损耗自身修为,为他怀孕生子。
  云隐真心待她好,他请来巫医为她调理身子,想方设法寻些小玩意儿哄她开心,也会带她溜出城主府,去看幽昌城的上元夜盛景。她始终郁郁寡欢,他问她为什么不开心。
  她说:“我想离开。”
  他当真放她走了,幽昌城主派人抓回她,云隐却对他父亲说:“我不喜欢她了,放她走吧。”幽昌城主大怒,拿灵鞭抽打阿羽,云隐抱着她为她挡去,又说,“父亲,我真的不喜欢她了。”   云隐的眼神,骗不了任何人。
  他一身是伤地站在她床边:“抱歉,我一定会劝我父亲放你离开的。”所有人都嘲笑云隐,可他依旧觉得阿羽值得。
  后来他再次想办法送阿羽走,再次被幽昌城主发现,幽昌城主直接下令诛杀阿羽,云隐依旧护着她。她哭了,她已经快忘记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
  她告诉云隐,其实她并非好妖,之前也跟过别人,这样的阿羽,他是否还愿意要。云隐怯怯地牵着她的手说:“那我等你忘了他好吗?”
  阿羽早已忘记她答复了什么,只知道,她漂泊半生,终于有人愿意真心实意将她放在心上。
  幽昌城主死后,她不顾自己怀有身孕,布局谋划,为他平定叛乱。可没想到快要成功之际,玄苍率兵攻了过来。
  她以为,她与玄苍,此生都不会再见了的。
  阿羽默然,玄苍将手轻轻覆在她的小腹上:“小妖,放弃这个孩子,回到我身边来。”她离开三十年,他从来不愿意听到有关她的消息,可如今再见,他却发现他舍不得她了。
  他舍不得阿羽把曾经对他的好,全部分给别人;他舍不得她眼底的柔情,全是因为另外一个人;他舍不得那只,陪伴了他将近两百年的青色琅羽鸟。
  玄苍抚了抚她被汗濡湿的鬓发:“我们重新开始。”其实他深知,他们早已不能重新开始,他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阿羽摇头,眼里有了泪光,他制住她,亲手将那碗药灌了下去。
  如果他将一切痕迹抹掉,他们之间是否还能完好如初……
  8.
  阿羽服下药后,失去了孩子,也因此昏睡不醒。玄苍抽空来了趟应玉山,向我求一枚忘忧蛊。他要她忘尽前尘往事,重新回到他身边,纵使成功的机会只有一半。
  我收起阿羽的记忆,在藤椅上坐了好一阵,唤来萝卜小兵:“那妖骨还没割断吧?”它嫌弃地看了看手里的小锯子:“太大了,割不断。”
  “那就好。”我舒了口气,“把妖骨上的割痕想办法掩盖好,再去修缮一下山上的机关,若是九璃宫的人过来,请他们到我的小竹屋里来。”
  这么缺德的生意,我决定不做了。
  等了三个月,终于等来了九璃宫的来使,我安装好全身上下的暗器,故作镇定地走了出去。那侍从行了个礼,道:“魔君说,忘忧蛊一事就此作罢,那副妖骨,就当是送给山主了。”
  我怔了片刻,敢情世上当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馅饼还砸到了我的头上。
  我是很久之后才得知有关阿羽姑娘的消息的。
  她清醒过来,想要见云隐,玄苍哄她说,她身子不好,还不能去。她听信了他的话,后来半夜里听到外头喧哗。婢女们拦着她,不让她出去。阿羽闯了出去,竟见到了从地牢里逃出来的云隐。他一步步向她爬过去,身后是一路蜿蜒的血迹。
  云隐对她说:“他们说,你不要宝宝了,决意回到他身边。”这话是看守他的守卫透露出来的。
  阿羽抱住他,他低声又道:“那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他喉间咕噜涌上血,明明已经是很重的伤了,可他却还是撑着没死。
  “不会的。”她拨开他额间脏乱的发,低头吻了吻他,拔下发簪插入他的心脏,为他终结了这痛苦。
  她化成原身,赤羽熠熠。
  那一夜,九璃宫惨遭血洗,她心中杀意翻涌,恨不得毁天灭地。
  玄苍找到她的时候,她在他的密室里,手里握着那盏结魂灯。“阿羽。”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唤了她的名字。
  她勾起嘴角笑了笑,眸中冷意慑人,缓缓地,捏碎了那盏灯。
  他们之间一百九十年的情分,全部断在今日。
  此后,阿羽的下落成谜,有说玄苍杀了她,也有说,玄苍将她囚禁在无量山,终生不得外出。
  我想,玄苍对她并非没有感情,只是那样的感情,掺杂了习惯与留恋,唯独没有她一心所求的爱。
  他不爱她,他的爱恨早埋葬在了四百年前的无量山,随着洛锦的离去,烟消云散。
  多年后,我应邀上天参加蟠桃宴。
  司命星君新收了一只坐骑,我仗着与他熟,便说要去看看。
  “是只五百来岁的琅羽鸟,那时我奉天帝之命出使魔界。不知怎的,魔君玄苍养的那只琅羽鸟一念堕魔,几乎屠尽九璃宫的侍从婢女。后来玄苍出手制住它,它竟然想要碎了内丹寻死,被玄苍拦下。他把那鸟变成拳头大小,塞到我怀里,说是送我一份贺礼。”司命星君一脸苦瓜相,“我用了好久才洗涤尽它身上的魔气,又想办法抹去它的记忆,好在它本来还是只听话的妖。”
  桃花灼灼,司命星君忽地伸手拦住我,远处一玄衣男子在喂食他的琅羽鸟。
  他将削好的桃肉递到它面前,它吃得正欢,那男子伸手想去摸摸它的头。它低头避过,鸣叫一声,展翅向司命星君飞来。
  玄衣男子施施然起身,淡淡道:“它还是有些怕我。”
  正是多年前闯入应玉山的玄苍。 【诛音琅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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