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猛于虎(七)

来源:热点事件 时间:2016-08-25 10:07:47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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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主猛于虎(七)(一)
小郡主,猛于虎(七)

  上期回顾:

  
  如此过了两个年关,我与辛沭一同到了漠北。
  此处是北�子氪笱嘟唤缰�地,人烟稀少,气候恶劣。通常要隔上七八十里路,才会有一处村头。
  日暮时分,我趴在一方小沙丘下。前方三十丈开外,一名白衣女子手里拿着生肉,正喂着一群野狼。
  我盯着她,双目放光,嗑着瓜子:“不知为何,刚才看见她的那一瞬,我总觉得膝盖一软,很想跪下喊娘。”
  “……”
  “我相信,这一定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茫茫大漠里,竟让我遇见了她。”
  辛沭面无表情的觑着远处,拆台道:“上个村头你看见那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人时,说的也是这两句。”
  我无语,扭头剜了他一眼:“兔崽子,敢和为师顶嘴!”
  他保持着淡定,继续道:“这个女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我摸摸下巴:“这才说明她内涵过人!不像我这样靠脸吃饭。”
  辛沭表情略纠结,看我一眼,嗤之以鼻。
  我哼唧道:“等会儿依计行事,为师去下聘,你留在这里画她的画像。”
  辛沭默了默,认真问:“前辈,你的小叔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让你一路走来已经下了三百多家的聘,连这种类型的都不放过?”
  我也认真思考了一下,答曰:“我小叔的确有隐疾,病症就叫看见我不按三餐抽就手痒。”
  “……”
  “我这一走好几年,难保哪天回去被他逮个正着还有没有命。我一直怀疑我小叔脾气那么暴躁就是因为没有娶妻无法泻火,再加上更年期已至。所以,这回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他娶一房,让他为我苏家延续香火,毕竟这事我已经无能为力,只能靠他了!”
  片刻后,辛沭啐道:“怕被打死就直说,当个媒婆还那么多借口。”
  我心窝子狠狠中了一箭,泪流满面,我反思当初为何要救下这个大逆不道的兔崽子。
  深吸几口气,我调整好心绪,将纸笔交给了他,再整整胸前衣襟,把缠着封条的重剑往背上一抡,昂首阔步地走下了沙丘。
  放目四望,大漠落日圆,一线残红如血。远处一座孤零零的房屋顶上,冒出袅袅炊烟。女人的左侧,还有一方以无数砖块砌成的乱石堆,不知是什么含义。
  我走至盆地中央,本在用食的狼群嗅到生人气味,赫然扭头,张开血盆大口朝我低鸣。我停下步伐,见女人很有些心如止水的高人风范,心头更有了三分欣赏。
  我取下重剑,往地面一杵,霎时尘沙飞扬,威势骇人。狼群见状,悄然往女人身后退了退,不稍须臾,便由头狼领着,一溜烟得撤退了。
  我捋捋额前呆毛,这才不急不缓地问:“姑娘如何称呼?”
  女人不答话,只是从散乱的发丝间隙,露出了一缕凌厉的目色。
  我站直身子任她看,又问:“姑娘可曾婚嫁?”
  她收回视线,默默回身。
  我跟上去,一只手拖着剑,一只手往她跟前晃晃:“是这样的,我家有一叔叔,正当壮年,长相是风华绝代、天下无双。他脾气好,能动手绝不吵吵;人品好,说打断你两根肋骨绝不对第三根下手;武功也好,几乎没人干得过他;名声更好,话本子里几乎天天更新他的故事,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隔几天就要回天庭陪玉帝吃饭。”
  女人背影僵了僵。
  我锲而不舍地比画:“所以,若是姑娘未婚嫁,我家小叔正需要您这样一位不修边幅、超脱世俗、内涵丰富,还极具爱心的女子为妻,不知你是否愿意考虑?”
  十八分之一炷香后。
  女人袖口一晃,然后扔了手里的肉。观其臂力,应是不小。这么随随便便一丢,肉就越过了两个山头……
  旋即,她又拍拍手,往乱石堆走去。
  我咽了口口水,本着做媒做到底的决心,一路跟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刚想搬出我家镇国府的名声来威震她,忽然,我觑见乱石堆的另一面,竟是一块无名墓碑。
  我愣了愣,摸着鼻子道:“难怪不说话,原来是个寡妇啊。”
  周遭莫名其妙的劲风一拂,有点儿寒意。
  我又道:“唉,这么年轻就死了丈夫,估计你是克夫命,着实不妙。”
  耳畔,一声骨关节脆响。
  我做了一辑,顺便留下一锭金子:“拿去修葺修葺这座孤坟吧,夫人,打扰了。告辞。”
  话刚说完,我冲着沙丘上挥手,一句“别画了,这厮是个寡妇,我小叔肯定不喜欢二手的”说辞将将脱口,我突觉背上一阵剧痛,还来不及反应,就壮烈地摔了个脸朝地。
  ……
  待我回过神来,重剑解封,大有横扫千军之势。
  此战起得突然,我和女人都各自有所留手,意在先探对方能为。她起初还是赤拳与我过了数十招,然后目光愈发讶异,一柄软体长刀自腰间一抽,明晃晃地现于绯霞之下,青光凛冽,刀锋饮血。
  我一惊,不敢大意,流萤逐月三式上手。然则,她的刀法却是快得不及眨眼,刀影成花,难以破解。我不过与她对了四十式有余,便立刻落了下风。
  她沉声问:“你之剑法,师承何处!”
  我打了个哈哈:“洒家的剑法百家相传,不知夫人问的是哪一门?”此话绝对良心。毕竟启我入武道之人是慕渊。他的方法便是让我多看各种武学,集百家所长。后来小叔亲身教导我,我又融会贯通了一些小叔的独特招式。这会儿她问起来,我也不知该回哪个人的名号。
  还在专心应对之际,女人凶狠一刀劈下,我硬接不住,虎口顿裂,鲜血长流,一时剑尖杵地,半跪了下去。辛沭见状,拔剑欲加入战局,被我厉声阻止。
  女人又问:“苏衍青与你是何关系?!”
  我一恍神。
  哦,原来她是小叔的旧相好。我敛下武息,特别真诚地笑道:“苏衍青就是我小叔,也就是刚刚我与夫人要说媒的那位。夫人可是认识我小叔?关系好不好?有没有一腿?你家死去的相公知道吗……哎哟!”   我准备拔剑。傅瑾面色一冷,阻道:“愉悦,不得无礼!”
  我一滞。
  她甫缓和了些许语气:“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出来。”
  我竟无言以对。
  而最令人不忿的是,这厮最后居然把辛沭也放进去了,逆子临走前一句宽慰我的话都没有,特别�N瑟地就跟着傅瑾上了楼,把我隔绝在一堵形同虚设的小木门外。鉴于傅瑾的淫威,我还不敢踹了这扇门。
  那一霎,我深刻地感受到,什么叫养徒不如养头猪。
  ……
  天际云潮翻涌,惨白的天光几经变换。我守在塔下十分不耐,想着用轻功飞上七楼去看看,每当要起跳,守门的女子就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我,随时准备抽剑厮杀。老实讲,我倒不怕和她大动干戈,就怕把她打残了,坏了傅瑾的事。
  挠了半个时辰的门,又贴在门上听了大半个时辰的动静,始终没能听出内中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声响。我腹诽着那个劳什子楼主住这么高干什么,也不怕一失足摔死他。乍回头,恰巧对上了女子极其厌恶的目光。
  我干咳两嗓子,就地坐在台阶上,一只手闲散地撑着头看她。
  她见我目不转睛,索性哼了一声,扭头去看另一个方向。
  我道:“你们这日月楼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啊?”
  她不回答,我便自言自语。
  “寻常的风流地都是叫正当壮年的汉子来镇场,而你们却反其道行之,全是清一色的姑娘。我听别人讲,你家楼主又是个不世奇才,这样的人,开这样的日月楼干什么?”
  她仍傲气地不肯出声。
  我摸摸下巴:“莫非你家楼主有什么隐疾?肾亏?还是不举?是不是需要众多姑娘环绕来慰藉他脆弱的心灵?”
  “你!”女子横眉怒目,看架势恨不得把我抽筋扒皮。我不知道她碍于什么理由,迟迟没有行动。反正她不动,我也懒得动,于是继续撑着头问她:“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啊?”
  她立刻表现出迫切的肯定。
  我哼声:“你现在讨厌我,主要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
  “……”
  “你要是了解我了,一定会想打我的。”
  “……”
  百无聊赖地蹲在草丛边上看了半天蚂蚁搬家,暮阳消尽,万家灯火通明时,傅瑾与辛沭才缓缓从楼上下来。我全身心都是怨念,翻白眼翻得眼睛都快抽筋了。傅瑾看着我哭笑不得,只好派辛沭为代表,来和我进行交涉。
  “前辈。”
  “哼。”我一点儿都不想理你们。
  “前辈……”
  “哼!”叫个毛线!
  辛沭扶住额,冷静了一下,耐着性子道:“让你久等了,前辈。”
  “哼哼哼!”我没好气地用鼻子连喷出三声,甫拍拍手,站起来,一脸“洒家大度,不和你等凡人计较”的表情,“知道就好!”我咳了一嗓子,又道,“怎么样,那什么劳什子楼主是不是长得奇丑无比,脚底生疮,脑门流脓,看一眼都恶心得半年不能吃饭?”
  女打手:“……”
  傅瑾:“……”
  辛沭:“前辈,你想多了。”
  我望着天,哼哼唧唧。
  他描述道:“此地的主人的确是个风雅之人,一曲琴音堪绕梁三日而不绝,儒雅斯文,用风华无双来形容他,也并不为过。”
  这么一说,我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鬼使神差地屏着呼吸问:“穿着一身蓝衣?”
  辛沭讶然,但很快道:“是。”
  “脸上写满了‘我的智商你别猜,猜来猜去也只能跪拜’的此类嘲讽?”
  “……楼主确实算是多智之人。”
  “那么,”我十分紧张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他长相是不是搁谁谁高潮,姑娘见了统统合不拢腿的那种,简称帅得逆天?”
  辛沭捂住了脸:“我现在说不认识你,还来不来得及?”
  我抓住他的肩胛,半丝玩笑意味都无:“快告诉我是不是?”
  他默了半晌,估计正在内心扮演着正常女子见到那人的景象,而后满脸纠结道:“是。”
  我表情复杂地放开他,沉思着摸了一会儿下巴,道:“爱徒,你的性向是不是还不大明确?需不需要为师帮你想想办法,治上一治?”
  作为一个男人,你怎么能对另一个男人想入非非呢!
  辛沭顿时表现出想弑师的举动,还未付诸实践,塔里忽然奔出来一名黄衫女子。她跑到辛沭跟前,上气不接下气,胸前波涛起伏,特别壮观。
  她道:“辛公子请留步。”
  我:“这不是还没走嘛。”
  黄衫女看我一眼,好奇道:“这位是……”
  “我……前辈。”兔崽子很是别扭。
  黄衫女闻言,冲着我甜甜一笑,霎时如同三月桃花齐齐绽放。她再福福身子,恭敬道:“前辈好,我叫黄莺。”
  我忍不住小退了半步。我才放我徒弟出去浪了几个时辰而已,这什么情况?
  辛沭似乎也甚为不解,问:“黄姑娘追出来所为何事?”
  “哦,是这样的,”她道,“一来是向公子道谢白天之事;二来,主人说了,三位若是在含谷镇暂无居所,不如先在日月楼住下,可好?”黄莺眼中闪出期许的光芒,一眨不眨地锁定着辛沭。
  辛沭抖了抖,往我身侧挨近,转头问傅瑾:“傅前辈以为如何?”
  傅瑾眼神一凛,刚要脱口一个“不”字,我抢话道:“既是如此,我看日月楼厢房也多,环境亦是不差,便依贵楼主之言吧。”
  “真的?”黄莺跳起来,“那再好不过了!”一个猝不及防,她挽住辛沭的手,再道,“我旁边便有一间空房,辛公子,你就与我比邻而居好吗?”
  辛沭:“我还是习惯和前……”
  “好!”作为一个常年说媒的人,我必然有些媒婆的觉悟,所以隔岸观火道,“爱徒,你怎能拂了黄姑娘的好意?!”
  咱们师门私生子遍天下,这个伟大志向就靠你发扬光大了好吗!   辛沭狠狠瞪我一眼。
  黄莺却是喜上眉梢,问我:“你是辛公子的师父?”
  我深沉而低调点头。
  她当即便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挽住我,极力套近乎:“我一定好好招呼前辈,前辈请先随我去厢房吧。”
  我淡淡一笑:“好说,好说。”路上,趁着黄莺纠缠辛沭之际,我对傅瑾道,“瑾姨,且先住下吧,我有一事,想搞清楚。”
  “关于此地主人?”
  “嗯。”
  傅瑾沉默须臾,一言不发,算是默许了。
  我仰头,望望一旁的高阁灯影,恍然又想起七年前前往风华谷途中的事,那名与慕渊有着七八分相似的人,当真只是巧合吗?那么,那座与王府相似的花园呢?
  夜深时分,万籁俱寂。
  一只夜鸦自头顶飞过。天幕上点缀着七零八落的星子,光斑闪耀,与城中还未熄灭的烛火相互辉映,似在无声倾诉不欲人知的情思。
  我保持着谨慎的姿势趴在瓦片上,严肃地审问身旁面瘫的少年人。
  “你说说,今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去人家楼里逛了一圈,你就给我带了个徒弟媳妇儿出来,这事虽然干得漂亮,但你有没有考虑过为师至今未出阁的复杂心情?”
  辛沭端正坐着,斜眼瞄我:“不要污蔑人家姑娘的名声。”
  “呵,现在就知道护短了,分明是有一腿,还想摆出正人君子的模样来迷惑为师?”
  小兔崽子不禁蹙了眉:“你就非得拽着我半夜三更在别人房顶上,讨论这种不雅的问题?”
  “什么叫不雅,我又没和你探讨采花应该使用哪几种姿势更容易欲仙欲死,我是在跟你说正事好吗!”我义正词严。
  他翻了个白眼,很是不耐地道:“白日上楼时我正好遇见她,她端着茶,不小心脚底打滑,险些摔倒,我扶了她一把,仅此而已。”
  我想了想,基本想出了当时的情形。这故事开头委实有点儿俗套,好在结果我还比较喜闻乐见。
  我拍拍辛沭的肩膀,叮嘱他在这方面一定不能丢了师门的脸。他蔑视我一通,转移话题道:“傅前辈与此地主人应是早有约定。”
  “怎么说?”我抬起头。
  他道:“从他二人的谈话里,只能得出少许信息。大致是傅前辈有一仇决意要报,一直在等机会。而此地主人告诉过她,若有一日,北�状缶�压境,她的机会便来了。”
  我整个人一激灵。
  北�状缶�压境,才有机会报仇。这傅瑾的仇人是谁?若是江湖门派或是普通贵族,大可不必等到两国即将交战时,除非……
  我白了脸色。
  辛沭问:“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我理了理思绪,正要答话。蓦地,身下瓦片一松动,我听着这声响,额前呆毛不自觉的一立,直感不妙。我连忙说:“我觉得要出大事儿了,等会儿万一我……啊!”
  话音未落,我趴的地方就破了一个大洞。我惊呼一声,毫无准备地坠了下去。辛沭伸手想来拉,却是为时已晚,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摔进房里。
  即将落地时,亏得我身轻如燕,轻功不错,游刃有余地转了个圈,放荡不羁地站稳了脚跟。彼时白细的尘灰还未尽散,我目光一定,看见一缕紫色轻纱后,一名男子正在桶中沐浴。他背对着我,三千长发披散,无限春光旖旎,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搭在浴桶边,带着透明而撩人的水色。
  我喉头一烧,尚未想出说辞,那人便道:“原来苏姑娘喜欢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我一怔。
  这个声音,熟悉得如雷贯耳。
  我记得无数个昼夜里,都有一个人在我耳边低唤:“阿悦,阿悦。”致我肝肠寸断。
  我不知所措,杵在原地久未出声。那人许是心生不耐,只手一扬,动作快得迅如鬼魅。一眨眼的工夫,他便已取下了不远处挂着的白色亵衣,随手一裹,转过头来眯眼睨我。
  我只觉平地一声惊雷炸开,双眼一红,讷讷地喊了句:“王爷先生。”
  他的表情微有动容,不过刹那,又换上了一副从容的轻笑:“在下慕容谦,一介平民罢了。苏姑娘的称谓让在下受惊了。”
  受……呃……
  我哽了哽:“你的性向还正常吗?”
  慕容谦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等想通了,脸色顿时一青,呵呵了两声,拉着尚未系好的衣衫朝我走过来。我坦然瞅着他胸前大片光洁的肌肤,眼睛都不舍得眨。
  他在我耳畔呵口热气,淡淡地说:“苏姑娘,你想让我把你扔下楼去吗?”
  我正气凛然地退开一步,生怕慢了会把持不住。眼珠子左右转了一圈,我还是决意埋头看地板,问:“你是不是王爷先生?”
  慕容谦默了一阵,答:“不是。在下慕容谦。”
  我想起早年初见慕渊,也曾这样问过他:“你是不是我孩子他爹?”他也如此斩钉截铁地回:“不是。”
  我再抬头,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人。
  慕容谦与慕渊的容颜还是有些出入,他的棱角比慕渊冷峻三分,鼻端也比慕渊稍显挺拔。
  但他看我的眼色,却总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大致是被我盯得不甚自在,慕容谦别过头,悠悠道:“七年不见,小郡主已经如此亭亭玉立了。”
  “真是你,”我回过神来,遂情不自禁地摸了一把他的屁股,“当年那个大当家还找过你吗?”
  慕容谦神情复杂。
  “放心,此事我从未说出去过。但有一事我不解。”
  “……”
  “你我初遇时,你的武功已是令人惊叹,怎么会……”我斟酌了一下词句,慕容谦的脸色不大好看,甚至已经凝出了剑指。
  我识时务地抱住柱子,大无畏地道:“你怎会后庭失守的?”
  “……”
  接下来的事,已经超出了我的估计。慕容谦二话没说,就和我打了起来。他的剑境登峰造极,十尺之内,都笼罩出冰寒摧毁之意。而我重剑解封,大巧不工的招式混着傅瑾刀法的迅捷,一方面严防死守,一方面伺机而攻。
  招来式往,满屋木屑纷飞,瓦片塌落。
  慕容谦道:“重剑无锋,如何伤人性命?”
  我一剑刺出,险险划过他颈侧,断了一缕黑发。
  “便是如此。”
  他面上带笑:“与当年稚子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自然。先生亦与当年有所变化。”
  听出我的话里的弦外之音,他两指扫过,在屋内圆柱上留下一指深的痕迹。
  “我并非姑娘故人。”
  “或许。是我心中执着,无法放下罢了。”
  “一念放下,便是万般自在。”
  我平淡一笑:“若能换他一世长宁,被困一生又有何妨。你能如我所愿吗?”
  剑指与重锋猛地一撞,气劲横扫八方,屋内诸物皆裂成碎片。我和他各退半步,顷刻,又战至一处。
  “你今夜来此,便是为了此事?”
  我手上一顿,望了眼屋顶,诚恳道:“也不全是。要是我说我爱徒怀上你楼里姑娘的孩子了,你看你是不是能负一下责,安顿我师徒俩的下半辈子?”
  “……”
  然后,我就被慕容谦直直扔下了楼,在花圃里砸出了一个大坑。
  半炷香过去,辛沭才从屋顶跳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嫌弃道:“你每个月那几天是不是提前来了?”
  “……逆……”
  第二个字尚未出口,我就晕了过去。
  慕容谦,真是特别狠。
  下期预告: 【小郡主猛于虎(七)】

小郡主猛于虎(七)(二)
小郡主,猛于虎(五)

【小郡主猛于虎(七)】   

  上期回顾:
  我挨了整整二十八棍,又在大院里跪了四五个时辰,供人观瞻。王府的下人们来来往往,对我报以同情的有之,抱着手看好戏的有之。前些日子和王老一起去我房里搬小黄书的光棍记恨我说他们无法实践书中内容,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笑得很是猖狂,还跟同行的下人说:“这小郡主就是嘴欠,总算来了一个能治她的人了。”
  我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看这家伙,又瞅了瞅他的屁股,道:“你找不到娘子可以找汉子啊,我看你腰细屁股大,应该好生养。”
  “……你!”小伙子含泪跑远了。
  嗬,和我斗!我苏大壮张嘴战八方的功力你是还没体会够!
  我又寂寞如雪地跪了大半炷香。
  天色入夜,繁星铺洒在天上。寒冬腊月的夜风如同刀刃,刮过时脸生疼。我穿得少,被小叔赶出屋子时只顾着逃命,根本没想过夜里还要经受寒风的考验,所以这会儿只能抱着双臂使劲搓。
  呵了几口热气在掌心,我又昂首望向苍穹。西边有一颗最为闪耀的星星,异常夺目。仔细看,似乎还绽放着蓝光。而在正东,有另一颗星与它遥相呼应,只是光亮黯淡了不少。我记起宫里星天鉴的老头曾说过,天上的星都是有讲究的,而正东方最亮的,应是帝星。
  帝星阴晦……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我有些好奇,不自觉地往前爬了两步。冷不丁身上披下来一件雪白的狐裘,紧紧裹住了我。我一怔,回眸去看,月华下,慕渊的脸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凉风吹过,他控制不住,咳嗽了两声。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将狐裘重新往他身上套。可由于身形差距,始终套不准他瘦弱的肩头。慕渊嗤笑着,带我一转,使我背对向他。再将狐裘覆于我身,动作轻缓地从背后环住我,慢慢系上了领口的两条丝带。
  我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脸颊像被烙铁滚过,烫得好似能生火一般。按照我积累多年的文学素养,那么,下一步,是不是该来个月夜初吻了?
  我做好准备,气沉丹田,迫不及待地抿了抿唇。
  慕渊看我这般,冰凉的手指在我脑门一敲,道:“阿悦,你确实应该少看些不健康的书籍。”
  我泄气。这种时候不管是教育问题还是孩子的发展问题,我们都不要讨论了啊。干正事要紧!
  我一脸期待。
  他又笑。等笑够了,他牵起我的小手,说:“陪本王走走。”
  我很认真:“我还在罚跪。”
  “有本王作保,相信苏将军也会卖一两分薄面。”
  我小声嘀咕:“可是不亲亲完全不想动啊。”
  慕渊眯起眼:“你说什么?”
  我猥琐道:“我说,我怕在这种月黑风高的情况下,把持不住,把王爷先生给玷污了。”
  数丈开外的客房里,蓦然传出来书桌坍塌的声响。我打了一个激灵,慕渊一顿。下一刻,我拽起慕渊,没命地往外跑:“王爷先生,我陪你去走走!”
  慕渊:“嗬。”
  王府的花园如同初见时那般芳菲阑珊,草木茂盛。这个时节,梅花绽放得正好,在幽幽银辉下,呈现出一片纯净的白。沁人心脾的香气弥漫园中,总让人有些恍惚。慕渊牵着我缓缓而行,竭力压制的咳嗽声不时钻进耳膜。
  我听得揪心,总想拍拍他的后背替他缓解。可手伸到一半,还是垂了下去。
  慕渊在一棵梅树前停了下来,摘了一朵小花别在我头发上,看我片刻,浅笑道:“小丫头戴着就是可爱。”
  我用一只手摸花,不满地嘟嘴:“王爷先生,阿悦不小了。”
  他眉眼弯着,仰头望向东方:“阿悦那么想长大吗?”
  我想了一会儿,答:“从前不是很想,自从遇上……王爷先生,阿悦便很想长大,因为,只有这样……”
  才能与你比肩啊。
  对戛然而止的话,他并不追问,只是收回视线,转而看着我。他修长的手指理过我的长发,那般情真意切,却又好似隔着一层薄薄的纱。他问:“苏将军揍你的地方还疼吗?”
  我摇头:“小叔虽然到了更年期特别凶,看起来也丧心病狂,但下手还是有分寸的。”毕竟打断我肋骨是概率极低的恶性事件……
  慕渊笑而不语。
  我想起白日里他与小叔的对话,一时拧起了眉头。
  “王爷先生。”
  “嗯?”
  “未时那阵儿,其实我已经醒了。”
  慕渊微敛着眼皮看我,面上笑意不改,却不主动为我解答。我只好厚着脸皮道:“王爷先生说的话,我不懂。”
  未几,他的大掌抚上我的头:“不懂,只是时机未到。将来总有一日,你会懂。只是不知到了那时,阿悦还是不是阿悦。”
  我被他的话绕得晕头转向:“什么意思?”
  他颇有深意地低笑出声:“于阿悦来说,苏将军待你如何,你又如何看他?”
  这还用问?
  我道:“这世上,唯有小叔是阿悦至亲。我与小叔相依为命十六载,五千八百四十天,每一天小叔都对我呵护备至。而我的所有,亦是自小叔传承而来。”
  “那倘若有朝一日,他为世人所唾弃,为身边人所不齿,对你亦另有所图,你当如何?”
  这句话好沉重。
  我认真盯着慕渊欺霜傲雪的眸子,那里面半分玩笑意味也无。沉思许久,我指着自己圆溜溜的眼睛,问:“阿悦这双眸,王爷先生看如何?”
  “干净清澈,不染纤尘。”
  “得王爷先生如此评价,阿悦又怎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世人纷杂,人心难测,阿悦或许辨不清他人所言,但终究能靠自己所看。若不幸看错,阿悦会纠正。若心中所信,那我宁与这天下为敌,也定要护自己人一世周全!”
  慕渊闻言,嘴角一扬,带出几分疏狂之意。
  “好个宁与天下为敌。阿悦果真没让本王失望。”   我骄傲挺胸。那是!
  他走近,执起我的手:“明日苏将军会带你返回雍城,既要离别,本王赠你一礼。”
  我噘起嘴,很不高兴,低声道:“阿悦不想离开。”
  “那想离开苏将军吗?”
  我考虑了一下,也摇头,并不是很想,虽然我和小叔不太熟,他还老是打我。
  “那暂别又有何妨。”慕渊道。
  我天真地问:“真的只是暂别吗?”
  他轻轻蒙住了我的眼睛,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我耳畔:“嗯,本王许你,只是暂别罢了。”
  我心中突然燃起了火,整个人被烧得七荤八素。慕渊这个祸水,真的是……太诱人了!嘤嘤嘤!
  五、进城就发病的乡下鸡
  所谓的离别之礼,是一记很简单的武学招式,名为白首同心。
  慕渊说:“我希望你永不会有用到此招的时候。”
  慕渊又说:“此招唯一的优点便是出其不意。但因其局限性,怕是只能对最亲近的人使用。”
  我听着怎么都觉得有些伤感。好在因招式特殊,我占了慕渊整整一夜的便宜,练得不亦乐乎。临到天亮,他由于一宿未眠,脸色看上去十分苍白,我也练得有七八分熟,索性便收了武息,拉着慕渊半蹲下身,替他擦着额上的薄汗。
  东边渐渐泛开初升的红霞,阳光刺破天幕,洒遍万物。
  我不舍地扯着袖口,略过他的眉梢眼角,闷闷地道:“王爷先生,以后阿悦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夜里早些休息,白日少在水榭坐一会儿,千万别着了凉。”
  慕渊颔首,目光越过我,看向身后,顿了一顿,然后又看回来,浅笑着摸了摸我的呆毛,应道:“本王知晓,回雍城之后,你也需要懂得收敛。”
  “嗯,王爷先生还要记得按时喝药。”
  “这个,本王也知晓。”
  我痴迷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脸,猛地扎进他怀里,使劲蹭了蹭,小声道:“阿悦舍不得王爷先生。”
  他拍拍我的背。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抽抽鼻子,离开他的怀抱,仰头凝视着他,续道:“王爷先生……”
  “嗯。”
  “还有,肾亏虽然的确难治好,但好好养着,不近女色,应该还是有希望的。我回雍城后,也会替你遍寻名医。”
  慕渊的身子一僵。
  我忽略了他那微妙的表情,满心只想着离别在即,我必须得好好叮嘱一番才能安心。于是,我不管不顾地道:“毕竟阿悦以后还会回来找王爷先生,此事关乎我们两人的幸福。”
  慕渊:“……”
  “当然了,你以前的风流事迹我可以不计较,只要不会哪天突然冒出七八十个姑娘,抱着娃,在我面前认你当爹就好。”
  慕渊扶住额,面色青中带着紫,紫里泛着黑,很是复杂。我刚想问问他怎么了,蓦地后脖颈被人一把拎起。
  小叔麻利地将我按进怀里,垮着脸道:“逆子有所冒犯,还请王爷恕罪。”
  慕渊的视线在我和小叔间打了个来回,按捺下方才的情绪,气定神闲道:“早已习惯。”
  小叔默默握响了拳头。
  我身体一抖。
  小叔神情不变,却咬着牙缓缓道:“臣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这逆子。”
  我:“……”
  慕渊:“这倒不必。本王反觉得,阿悦如此生性,是将军之福。”
  小叔抿唇不语。
  “这世上人心复杂多变,向来难以理清。此子诚挚,若能一世初心不改,倒是这浊世里的一汪清泉了。”
  我虽然不明这话中之意,但知道慕渊将我好好夸赞了一番。我骄傲地对着小叔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看,有人夸你娃呢!
  小叔飞了一记无情的眼刀给我,很明显,他在说,闭嘴,小兔崽子!
  我感觉很委屈。
  须臾,慕渊又自顾自地沉吟了一句:“怕只怕天意难违。苏将军说呢?”
  小叔眼睛一阖,再一睁,表情冷如冰川:“王爷所言,臣记下了。”
  “时间也不早了,苏将军,启程吧。”慕渊下了送客令。
  我急忙道:“等等!”
  他看过来。
  我嘟起嘴,道:“王爷先生,昨夜的话,请一定要记得。”只是暂别,暂别而已!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不要跟人跑了,等我上门提亲!
  他点头:“本王会记得。”
  言尽,他转身,独自步出花园。我讷讷地看着那袭月白常服踽踽而行,一时情不自禁,竟有些哽咽,伸手要小叔抱。小叔皱了皱眉,还是把我抱了起来。我将脑袋埋进小叔肩膀,擦了他一袍子的鼻涕。
  小叔整个人一蒙,声如闷雷道:“前几月你离家,且不见如此。”
  我继续擦,抽噎着回答:“那是离开你,又不是离开王爷先生。”
  “……”
  半晌后,小叔在我脑门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大有把我扇晕的架势。正好过来的李婶看见了,心疼得不行,却不敢站出来伸张正义,只好跟在后面碎碎念:“造孽哟。这没良心的小家伙本来脑子就不够用了,老爷还这么打,以后谁还要她啊!”
  我:“……”
  小叔:“……”
  我:“小叔,她骂你娃智障还注定孤独一生,你都不抽她吗?”
  小叔想了想:“有什么不对吗?”
  我一哽,瞬间觉得膝盖好痛。
  我们一路上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往帝都。我时不时看着窗外倒退的花草树木,便想起数月前也是这样抱着不舍的心情来到风华谷。原以为和传说中的九王爷会闹得水火不容,不是他被气死,就是我被打残,却不想见面没多久,我就被他给折服了。
  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刻进了我心底。甚至连他对我说的话,我都能如数家珍地把它背出来。
  所以总结下来,有些人,就是这般,弹指间草木皆可成兵,笼络人心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得看脸。   我想着,回去以后,一定要四处寻医,找找看有没有法子可以治好我的不长之症。然后,再去找慕渊双宿双栖。
  我活了十六年,头一回觉得自己这张萝莉的小脸,也不是那么帅了。
  ……
  到了雍城,小叔决定兵分两路。他一边叮嘱李婶带我回府上好好梳洗,多休息,一边和副将苏涵马不停蹄地去了王宫。我知晓他这是要去汇报边关战况,便没有多问。
  泡了个花瓣浴,我整个人都四肢舒坦了。
  我坐在梳妆台前,李婶帮我理着长发,感慨道:“头发都及腰了。”
  我偏头看看,表情严肃:“嗯,该出嫁了。”
  李婶一脸纠结:“昨日路上,老爷找我谈过话。”
  “是不是对你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让你以后都不能鄙视我的大智慧?”我问。
  “那倒不是。”李婶一脸不屑,“主要问了一下你和九王爷之间的大小事宜,继而围绕着孩子的教育大业以及早恋都该被拖出去叉死的问题讨论了半个时辰。”
  我有点儿想离家出走。
  李婶接着道:“我还听苏副将也对此事发表了看法。”
  我生出一线希望:“怎么样?他是不是劝我小叔是时候让我早恋让我飞了?”
  李婶摇头:“苏副将说,将军考虑得极是,小姐还这么小,要是早恋,应该错杀三千都不要放过一个。”
  “……”
  你们这些狗腿子!都是狗腿子!
  用过晚膳,我吩咐下人将小叔最爱吃的糯米糖藕放在灶上热着,又在饭堂里静坐了两三个时辰。直到亥时,小叔也没有回来。我睡意来袭,打了无数个呵欠,眼皮沉重得不停往下搭。丫鬟劝我回房休息,都被我拒绝了。我心想,毕竟是回来吃的第一顿饭,还是想同小叔说几句知心话的。他胜利归来,我还未曾向他道贺。
  我这样强撑着,不知不觉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过了三更,李婶约莫起夜去我房里转了一圈,没见着人,吓得冲来饭堂找我,看我瞌睡打得不知人间二三月,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她走近了,一只手将我抱起,另一只手拍着我的背,柔声道:“回房睡吧,小姐。”
  我迷迷糊糊地道:“我要等小叔。”
  “老爷很快就回来,小姐莫担心。”
  我挠了挠鼻子:“好吧。”
  李婶:“还真是不坚定。”
  我这一觉,香甜得睡到第二日午时。
  我起床一溜达,发现小叔还没回来,顿时心中便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到了这日深夜,小叔和苏涵才从王宫里回来。两人脸上表情凝重,看上去十分疲倦。
  我在大门前迎接他俩,说了不到两句话,小叔便要和苏涵去书房。我拉住他,一定要他吃些东西才肯放行,李婶也在一旁劝,说我等他吃饭,等了整整两日。小叔心有不忍,这才匆匆和我一起吃了碗醪糟汤圆,然后叫人将茶水糕点送入书房,不许人打扰。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肯说。
  我只好按着我的思路,认为他和苏涵在发展某种见不得人的感情。
  简称断袖之癖。
  一转眼到了十二月初。我听闻王上领着上百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似是直奔风华谷。我眼皮子一跳,想起先前昏迷时小叔与慕渊的谈话。小叔曾说,慕渊埋下祸根了。
  一念至此,我再也顾不得其他,直奔去了小叔书房。他和苏涵当下本是在商议边关诸事,见到我来,挥手遣走了苏涵。
  我等到两扇门一合,立刻扑到小叔脚下,急忙问:“王上去风华谷干什么?”
  小叔默默地盯着我,一双深不见底的眸流转着我看不分明的情绪。
  我晃着他的腿,又问了一次。
  过了许久,小叔才开了口。他的视线毫无焦点地聚在前方,问:“阿悦,若我要将你送至远处,你可愿意?”
  “远处?”我不解,“有多远?”
  “天涯海角,无人所至的地方。”
  我吓了一跳,身子冷不防往后一蜷,没有支撑地坐在地上。我茫然地望着小叔的下颚,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手指戳戳他:“阿悦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情了?”
  小叔沉默。
  我继续戳他:“小叔生阿悦的气了吗?”
  他依旧像石化了一般。
  我提着裙摆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而后气沉丹田,大吼一声:“那就算我胡作非为、无法无天、惹是生非、专横跋扈,那也是你亲生的!你不能说送就送!”
  我叉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准备下一刻他还不改口的话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搬出我不知道是谁的亲娘来威胁他。
  结果没等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小叔睨着我道:“这会儿成语倒是用得利索。”
  “哼!”我气鼓鼓地望向天花板。
  他叹了一口气,抚上我的鬓发:“那如果我要将你送去无人之地学武,你也不愿意吗?”
  向来不让我进入武道的小叔能提出这种条件,我想,在这雍城里,一定埋下了对我极为不利的祸患,随时有可能将我撕成碎片。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猜想,若当真有祸,我走了,小叔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坚决摇头:“我不走!就是外面有一屋子的光腚美人儿等着我宠幸,我也不走!”
  “……”
  小叔差点儿打死我。
  我躺在地上滚来滚去,哭得惨兮兮的。他无从下手,于是板着一张脸道:“真到了那时,便由不得你了。”
  我抹眼泪:“小叔,你这样强迫一个孩子,就跟老鸨强迫良家妇女去接客是一个道理,你怎么忍心啊!”
  然后……
  小叔就特别没人性地对我下毒手了。
  半个月后,小叔还是没能用武力使我屈服,雍城里的紧张氛围也一直不见缓解。除了镇国府上草木皆兵,连带王城里极少出现于人前的禁卫军亦是全面戒备。我撒泼耍赖、要死要活地威胁小叔告诉我实情,都不管用。最后着实无奈,我只好去绑架慕向南。   王上那老头出了雍城,慕向南身为太子,便理所应当地坐镇宫里。我好不容易送了十八封信进去,才将慕向南这厮给约了出来。
  正是阴天,我坐在常常光顾的书坊前,托着腮左顾右盼。
  乍闻一声“愉悦”,慕向南三步并作两步,健步如飞地奔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抱进了怀里。
  我拼命挣扎出来,理了理自己的呆毛,道:“太子好忙,见你一面真难!”
  慕向南老实地挠头傻笑,又握上我的爪,嘿嘿一笑:“没办法,父王临走前叮嘱过让我时刻留守宫中,这回我还是冒险出来的!”
  我翻了一记白眼,不满地继续哼哼。
  他捏捏我的脸颊,拉着我上下打量:“太好了,祖王叔没把你折磨得少块肉。”
  我撇嘴:“王爷先生待我不知多好。”
  “是吗?”慕向南说着,表情有些诡异。
  他迟疑片刻,道:“那你对祖王叔……有什么看法?”
  我想了想,认真答:“帅得合不拢腿。”
  “……愉悦,你……”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先不要说其他的,我问你,王上去风华谷,所为何事?可是要为难王爷先生?”
  “愉悦,你……”他又结巴了一次。
  我被气得胸闷,叉着腰,刚要张嘴战八方。忽然,城门大敞,两顶金灿灿的十六人大轿从城外缓缓进入。打头的是王族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看过去一派黑风煞气。而他身后紧跟着的大轿中,坐的正是神色阴郁的王上。街上百姓见着他,纷纷跪下,不敢抬头仰望。慕向南也像老鼠见了猫一般,拽着我便往一条小巷中躲。
  我隔着人群,再往后看,便看见第二顶大轿里一袭月白衣裳,披着狐裘的慕渊。
  他手里握着一条淡蓝色的方巾,神色不佳,病容满面,不停地捂着嘴咳嗽。
  我胸口一揪,不禁喃喃道:“王爷先生。”
  慕向南随着我的视线一同望去,也堪堪吃了一惊:“祖王叔?”
  我侧眸,见他陷入沉思:“祖王叔怎会当真来了王城?”
  我不明白,“都是皇亲国戚,来王城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却摇头:“听父王说,祖王叔自幼便体弱多病,在他十四岁那年,更是险些早逝。那时候正好有个玉秦山下来的道士在王宫做客,便给祖王叔算过命,说王城龙煞之气太重,祖王叔受不起。所以父王才同意祖王叔去风华谷隐居,至今再未踏入王城一步。”
  “啊?”我手心一紧,“那王爷先生此番来帝都,岂不是很危险吗?”
  慕向南不置可否。毕竟算命这档子事,谁都做不得准。自古有逆天之人,视命途为笑谈。亦有英雄豪杰,无奈被命运左右一生。
  我觉得此事暂且不论是否是无稽之谈,慕渊脸上的病态却是骗不了人的。我脚下不自觉地迈出一步,想要跟上去,慕向南却一把拽住我的腕子,劝道:“眼下祖王叔和父王必定是回王宫议事,你跟着也没用。”
  “……”那难不成要我召集童子军杀进去才有用?
  慕向南看我表情这般深沉,迅速想了想,又道:“前些时日听父王提起边关之事,我想他请祖王叔前来王城,恐怕也是为了这桩事。不如这样,愉悦,你先回府上待着,莫要贸然行事,我回宫替你探探消息,可好?”
  无计可施的我左右衡量,只能点头。
  他将他的蹄子在我腰间摸了一圈,随即皱眉:“我送你的小木剑,你丢了吗?”
  我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然后又双目放光地看着他。
  你再送我一把啊!这回不要木头的了!我要大铁剑!还没动手就能吓得人尿裤子的那种!
  慕向南看到我如狼似虎的表情,不经意后退了一步,咳嗽一声:“我懂了。”
  我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真不愧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情谊。”
  他哽了一哽,一脸欲言又止,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将我送回镇国府,他便回宫了。
  我尚以为按照皇太子的办事速度,不出几个时辰便能从宫里传来消息。可事实证明,慕向南这家伙一点儿都不靠谱。我等了几天,他也没有只言片语传来。不仅如此,小叔也把王宫当成了自己家,总是夜不归宿,留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十分凄凉。
  到了第七日,我着实等得焦躁,打算再无消息传出的话便冒险进宫一趟。
  我正在拟定召几个大胸女子迷晕宫门侍卫的计划时,宫里终于派来了人。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太监。
  他开口便道:“奴才参见小郡主。”
  我站在门口,抬头望他。
  他指向身后宝蓝色的轿子,尖声尖气地道:“九王爷有请。”
  “谁?”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又重复一次:“九王爷。”
  然后还没等他再说出一句话,我疾如狂风地上了轿,扯开帘子,号道:“快!快走!别磨蹭!春宵一刻值千金,一寸光阴一寸金!”
  太监愣了愣:“奴才怎么听这句诗觉得有些别扭?”说话间,他扬手起了轿。
  我心情大好,拍着手,挑眉道:“没错,我就是这么狂放不羁!”
  太监:“……”
  进了宫,已是酉时一刻。日暮迁西,红霞遍天。西边的山头像是被火笼罩着,红彤彤的一片,煞是好看。太监领着我七转八拐,须臾,我便在御花园的湖上长廊里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他背对着我,迎风而站。
  我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王爷先生!”而后绕过身前的太监,朝他飞奔过去。靠近时,他一转身,我便就势扑进他怀里。慕渊承了我这重量,竟是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两三步。我心中诧异,忙抬眼看他。那双傲雪欺霜的眸子里,仍含笑意,只是……他脸色苍白得像是不染纤尘的冬雪,嘴唇更连半点儿颜色也无。
  才过了多久,他便成了这副模样。想当时离别,他虽然也被病魔缠身,却当得上“飒飒风姿”四个字。而今,就如同一叶将枯,随时都会掉落。
  我忍不住鼻头一酸,双手将他环得更紧了一些。
  从前抱着慕渊时,感觉他多少有点儿肉。今日抱着慕渊,我只感觉他瘦骨嶙峋,异常硌手。   我嫌弃地问:“王爷先生,你怎么这么瘦了?是不是看不见阿悦,不肯好好吃饭?”
  他嘴角弯了一个弧度,抬手在我脑门上轻轻敲了敲,还未启齿,便先咳嗽不停。我替他拍着背顺气,好一会儿,他才平缓下来,用方巾捂着嘴,调笑道:“是啊,阿悦走后,本王才发觉阿悦之重,茶不思饭不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明知他话里没一个字是正经的,我却仍然觉得欢喜。
  他又顺了顺我的呆毛,问:“那阿悦呢?本王想你之时,你可正好也在想着本王?”
  “嗯,”我忙不迭地点头,“阿悦很想王爷先生,很想很想,没日没夜地想,梦里都是你。”
  他嗤笑道:“痴儿。”
  我撇了撇嘴,趁着机会对他上下其手了一番,摸到连胸都没什么肉时,我出离愤怒了。
  “王上明知道王爷先生身体欠佳,竟然都不给王爷先生好好补补,还让王爷先生瘦成这样,我要去讨个说法!”
  说着,我便骂骂咧咧地往议事殿去。
  “哦,”慕渊也不拦我,“那可是王上,阿悦确定要去?”
  “当然!为了王爷先生,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嗯,”慕渊淡淡地表示了一下感动,继而道,“不过苏将军也在议事殿。”
  我冷静地回头,拽着慕渊就往水阁里走:“王爷先生用过晚膳没有?阿悦肚子饿,想吃东西了。”
  “哈哈哈!”这厮毫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时逢苏涵不知拿了什么东西,从御花园匆匆经过,看见慕渊剥了一只花蟹放进我碗中,不由得感叹:“想不到小姐和王爷相处得如此融洽,看上去比和将军还亲热三分。”
  我将一口玉米喷了出来,刚想说敢把看到的场景告诉我小叔我就杀他灭口,结果话还没说出口,他已经快步走远了。
  慕渊看我愁眉苦脸地吃不下饭,远远睨了一眼苏涵的背影,问:“如何?”
  我心如死灰,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一个注定孤独终老的老光棍对女儿的占有欲是多么强烈。”
  慕渊不小心咳嗽了,说:“那是你小叔。”
  “嗯,说得也是,”我把蟹肉扔进嘴里,“可重点是他还是一个注定孤独终老的老光棍啊。”
  于是慕渊再也不想和我讨论这个问题了。
  久别重逢,我自然想和他相处得久一些。到了夜深,我还赖着不肯走。掌灯的太监来水阁里换了两三回蜡烛,又给慕渊加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添了两盆火炉。我与他双双倚在躺椅上,他拿披风裹住我,我靠在他胸膛上,舒服地眯眼睛。
  夜风很凉。本是深冬时节,前两日刚落过一场小雪,此时雪化,愈发寒气逼人。慕渊的掌心也是冰冷的,我捂了好半天,才有了一丝温暖。他低沉得有些嘶哑的嗓音在我耳边说着各种书中的见闻,我听一半,迷糊一半,恍然间凝视着他张张合合的嘴唇,很想吻上去。
  可我不敢。
  毕竟一个外形十岁的萝莉去强吻一名风华正茂的男子这种画面,实在是……太惊悚了。另外,我还怕被我小叔打断腿。
  所以,有色心,没色胆,大概就是用来形容我这会儿的愁苦。
  过了二更天,小叔的连环夺命口信不断由人传来,每次都只有意简言赅的一句话:还不快滚回来!
  那是一种隔着几十里路都能察觉到镇国将军苏衍青即将砍死萝莉,血溅当场的强大气场,简直让人肝胆俱裂。
  但想想美人在侧,我还是大无畏地拿披风裹住了脑袋,表示自己根本没听见。
  慕渊觉得好笑,一个劲儿地摇头。我趴在躺椅上,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着看他。
  “所以说,王爷先生,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来王城?”
  他不语。
  我又拧起眉头,自说自话:“而且慕向南也说了,王爷先生的命格和王城相克,不适合来这里的。”
  “这些你都信?”
  “阿悦可以不信命,但是,阿悦担心王爷先生。”
  他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不必忧心。此次是北�子兴�行动,两国现在剑拔弩张,为稳操胜券,王上才让我前来,一同商量罢了。”
  “那为何不能在风华谷商量?王爷先生的身子骨明明就……”我说不下去,闷闷地摸了摸鼻子,“而且,之前……”
  “嗯?之前如何?”慕渊问。
  我想起他还没到达王城之时,城内那种紧张的气氛绝对不简单。可仔细想了想,又不愿再给他多添愁绪,索性将此事抛诸脑后,答:“没事儿。”
  他也不追问,只是摸我的头,笑道:“来王城也并非没好事。你看,本王这不是见到阿悦了吗?”
  我咧开嘴:“王爷先生,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坚定将来要把你扑倒的想法!”
  他刮刮我的鼻子,并不反驳。
  我又问:“那以后我能常来宫里看王爷先生吗?”
  他点头同意:“随时可以。”
  “真的?”
  “真的。”
  话音未落,今早来寻我的太监屁滚尿流地跑进了水阁,白着脸,指宫门方向,结巴道:“小……小郡主!”
  我:“……”
  “不……不好了!”
  “……”
  “苏将军……他……他来拆房子了!”
  我吓得打了一个激灵,猛地从躺椅上滚了下来,紧张地起身四处张望,见小叔还没杀到此处,立刻踩出独门逃命步伐,眨眼间就蹦出了水阁。
  临走前我还不忘嘱咐:“王爷先生,我走了,千万不要告诉我小叔我是翻墙出去的,否则我会被打断八根肋骨还不够!”想了想,我又补充道,“王爷先生,我明天再来寻你,你快回去养肾,别吹风了!”
  慕渊:“……”
  后来我是怎么在床上装睡时被一脸黑色,充满怨气的小叔拎出去暴打了一顿的事情暂且不表。总之,我小叔的确是一个缺爱缺到心理不健康的人。
  下期预告:慕渊被召回王城,苏愉悦开始日日往宫中跑。然而慕渊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有油尽灯枯之势,苏愉悦多方打听,终于寻得一个法子,决定前往去为慕渊求医……

小郡主猛于虎(七)(三)
小郡主,猛于虎(八)

  上期回顾:

  我全身裹着白布,在床上静养了七八日。傅瑾每天早晚都按时来给我换伤药。我自小被我家毫无人性的小叔抽惯了,对疼痛并不敏感。我向来以为,最能伤人的,也并非肉体所承之痛。
  譬如,近日伤我之事,便只有一桩。那就是若慕渊当年真未死,何以骗我,又何以整整七年,不曾寻我。
  这个答案,我想不出。
  而傅瑾,兴许也有和我一样的肉痛不是真正的痛的错误感悟,因此,她替我清理伤口时下手非常重。
  我常常惨白着脸,擦着冷汗,一言不发地看她捣药、上药,实在忍不住的话便问:“瑾姨,你的手法怎么这般熟练?”
  她想也没想,一边把白布裹在我手上,一边道:“练的。”
  “你武功高强,普通人伤你不得,怎会……”
  “早年从军。”
  “……瑾姨,你说话还能更简单一点儿吗?”简直如同她的刀法,干净利落得一点儿悬念都没有。
  傅瑾冷冷地瞅我一遭,耐着性子解释:“有时军中无军医,便自己动手。”
  “给自己包扎?”我好奇地眨眨眼。
  傅瑾又瞥我一眼:“给别人。”
  “那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人。话说……”
  话还没说,傅瑾这恶鸡婆在我伤处狠狠一拍,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眼泪汪汪,打了个滚。
  “你嘴里是否需要上药?”
  我:“……不必了。瑾姨慢走,瑾姨不送,瑾姨拜拜。”
  八、每个月都有三十几天在互殴
  午时过后,辛沭来给我送汤,据悉,还是黄莺特地炖的爱心猪蹄白豆汤。我意在聊聊他俩之间的进展,无奈这小兔崽子总给我摆出一脸无可奉告的模样,问了二三十句都没有下文,我兴致缺缺,便转而拿出一本《风流王爷俏王妃》,准备陶冶一番情操。
  辛沭匆匆瞄了一眼内页,脸色当即泛了红。
  我就此事,对他表示了强烈的鄙视和声色俱厉的训斥。身为我苏霸天的关门大弟子,居然随随便便就脸红,传出去我还怎么混!
  他冲着我啐了一声,又坐立难安,在床畔僵了半晌,终于道:“跟了你这么久,从未听你提起过你那名故人。”
  我一顿,挠了挠头:“有些事,一旦提及,就是字字诛心。当然了,你还小,不会明白我情路波折的伤感,等你以后有了三妻四妾,而且大房和二房经常开撕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
  辛沭明显不太想和我聊下去,但左右斟酌,还是开了口:“慕容楼主与你故人很像?”
  “嗯,”我沉吟:“七八分像。”
  “天底下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哼,”我冷笑了一声:“你也觉得这巧合简直跟话本子里说的集齐七颗龙珠,就能瞪谁谁怀孕一样离谱吗?”
  辛沭:“……”
  我:“所以,我也宁可不信。”
  因为不信,他就还活着。
  我陷在对过往诸般的迷惑里无法自拔,辛沭完全不顾我的感受,揉着眉心道:“跟你说话,每说两句就会有一种想欺师灭祖的冲动。我只想问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准备在这日月楼长住下去?”
  我想了想:“始终要得他一个答案,否则,我死也不瞑目。加之,还有傅瑾的事。”
  “傅前辈……你有何想法?”
  “这个……”我刚想说“除了直接上,我目前还什么想法都没有”,话尚卡在喉头,忽然,门口有人轻咳了一声。我和辛沭同时转过头去,便见穿着蓝色衣裳的慕容谦颀身玉立,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来,在下打扰苏姑娘与辛公子了。”
  他与慕渊一样,嘴角无时无刻不噙着浅笑。
  他又与慕渊不同,那笑未达眼底,里面是一片捉摸不透的冷意。
  我对辛沭微微颔首,他明白我的意思,起身简单打过招呼,便退出了房门,顺带还关了个严严实实。我觉得这小子也就这点开了窍。
  收拾好小黄书,随性理了理衣襟,我招呼慕容谦坐下。
  他甚为自然地落座在我床边,问:“住得惯否?”
  “尚可。”
  他默了默,又道:“依你个性,这几年,倒是过得风生水起。”
  我闻言一怔,面无表情道:“如果你是说收了一个徒弟,走了几个地方,喝了几壶烈酒,做了几年噩梦算风生水起的话,那的确,我过得很不错。”
  “你……”
  “先生这般语气,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故人再见,心有不忿?”
  他轻笑一声:“确是故人再见。七年前马嵬山一夜,苏姑娘让在下印象深刻。”
  我不由自主地又觑向了他的臀部。
  慕容谦:“……”
  气氛不大妙,我急忙干咳一嗓子,迅速转移话题:“便是先生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先生。”
  “如何?想要算账?”他半敛下眼皮。
  我道:“有些账,自然是要算的,时机且看先生罢了。不过今日,却不为此事。”
  “哦?”
  他特别具有高人风范地赏了我一个字。我略尴尬,对他撇了撇嘴。
  “瑾姨隐居北漠二十余年,若我没算错,她当是当年北�子氪笱嘟徽绞比サ哪谴ΑO壬�讲,她要报仇,需等到北�捉�军,为何?瑾姨的仇人,是北�谆适遥�还是……”
  后面的话,我没点明。
  慕容谦的表情有了几分恶趣味,他悠悠地盯着我:“苏姑娘何以不问她,反倒来问我这个事外人?”
  “……能问个清楚,我还要你来干吗?”
  慕容谦:“……”
  片刻后。
  “呵。”
  我以为他要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上了枕边的重剑,趁着他没出招之前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真要帮瑾姨筹谋报复?她的故人又是谁?”   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和慕容谦僵持着,彼此不相让。蓦地,他猝不及防地向我倾身过来,我本能地往后一退,背撞在床栏上。他的手亦撑在床栏处,离我不过咫尺的距离,温热的气息扑打在我脸上,我甚至能看清楚他深邃瞳孔里的自己。
  我咽了口口水:“先生是想亲阿悦吗?”
  我恬不知耻地往前一凑,他巧妙避开,笑道:“苏姑娘怎会有此想法?”说着,他伸出食指在我嘴角一抹,道:“有渣滓罢了,嗯,苏姑娘中午吃过芙蓉糕?”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这是我特殊造型的一部分,他面上笑意不改,食指一转,伸出舌头,舔去了那芙蓉糕的渣滓。
  我顿时目瞪口呆,连我这等脸皮的厚度,也不禁耳根子一烧。
  “先生是想勾引阿悦?”
  慕容谦神色从容地挪回原处,不答反问:“苏姑娘想知道?”
  “啊?”
  “傅瑾之事。”
  原来是讲这桩。
  我点了点头,又道:“苏姑娘、苏姑娘,一口一个苏姑娘,喊得如此生分。从前抱着人家举高高的时候叫人家阿悦,现在开青楼身边姑娘多了,就叫人家苏姑娘。”
  “……在下这处日月楼,并非青楼。”
  “从阴盛阳衰这个本质上来看,和青楼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在下也并未叫过苏姑娘为阿悦。”
  “那不如从现在开始叫?”我真诚地咧开嘴,“你要试着举高高也行。虽然我现在重量增长了些,而且你举我的时候可能会被我的胸打脸,但是也不妨,毕竟是情趣。”
  慕容谦沉默了一会儿,眼里有了一种想捅我一刀而后快的凶残意图,我被他的直白吓了一跳,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他许是冷静了须臾,按下摔门而去的冲动,道:“关于傅瑾的前尘之因,在下的确略知一二,某些事情,也曾答应过为她谋划。但……”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
  “我凭什么告诉你?”
  “……”
  我傻了,愣愣地坐在床上。这种没素质、吊人胃口的话,一点儿都不像我以前认识那人会说的!面前这位公子,你快告诉我你是这几年被洗脑了,还是我产生幻觉认错人了!
  我难以置信地对上慕容谦一脸“不服憋着”的炫酷表情,道:“先生不说,阿悦也不勉强。那么另有一事,先生能否解答?”
  他转头去看窗棂。
  “旧时我的故人远居风华谷,王上亲赴请之,故人本可拒绝,辈分之故,王上不可能强行迫之,最后故人却为何仍选择来到王城?”
  半晌,蓝衣人微微仰了头:“我已说过,我并非苏姑娘故人,你又何以认为我能解答?”
  我想了想,埋头轻声道:“因为先生总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少不更事那阵儿,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都会替我一一解答,便是养成习惯了。如今再见先生这副容颜,难免犯了老毛病。”
  “……”
  “我只是想知晓,如果当年我不是长不大的小丫头,他也不是病重将逝,那么在他心底,是否也曾有过那么一刻,想与我携手白头。”
  “……”
  “先生,你说呢?”我抬起眼,恰好撞进他黑白分明的眸底。视野浅浅有了模糊,隔着耀眼的光斑,我不可抑制地想起了秦风峡里的百花斑斓,夕阳西下。我与那人靠在树下,无能为力地看着时光飞逝。
  而我,救不了他。
  再回头,只能见他容颜苍白如灰,将来和过去都在那一瞬间寸寸龟裂。
  这个梦魇,纠缠了我整整七年。
  眼睫上不觉沾染了水雾,我深吸一口气,想要稳住情绪。不经意间,睨见那人神色里一闪即逝的温柔。
  他说:“何苦。”
  我道:“我也希望明白自己何苦。或者不如他之凉薄,若能得他一句答案,便是再用七年,七十年,我也甘愿。只求是有生之年而已。”
  大致是我的目光太过灼热,烧得慕容谦不得不移开了视线。他默然许久,说:“我不是姑娘故人,不知他是怎样的想法。但,有红颜知己如此,终是不悔世上走这一遭。”
  如同七年前的婉拒,他将人隔在心门外时,总让我无所适从。
  我苦涩一笑:“来日方长。”
  话音未落,慕容谦凝视着我右手上的伤,旋即执起我的手,问:“有药吗?”
  我忍不住一个激灵,不断打量他的表情,由于他的脸隐了半张在阴影里,我想入非非,只想知道这是不是一句情到浓时由心而说的话。于是,我垂目去看他的裆部,天真地问:“壮阳的吗?”
  “……”
  半炷香后,我的哀号响彻含谷上空。罪魁祸首慕容谦在无情痛殴了一个伤患之后,终是甩着袖子摔门而出。辛沭和傅瑾被我杀猪般的声音惊动了,过来看我时,我正抱着腿,一边打滚,一边扯着嗓子哭。
  他俩问我怎么回事,我就道:“这死没良心的,看我手上伤口没包扎的眼神就跟看我没穿衣服一样,我怎么知道他是想上药,不是想上我,我理所应当地就联想到他肾亏的过去了嘛!”
  然后,傅瑾这恶鸡婆给了我一记大耳刮子,曰:“下流!”
  我:“……”
  辛沭:“活该!”
  我:“……”
  我心好累,好想去开……不对,我已经在青楼里了。
  是夜,我躺在床上独自沉思,满心满眼都是慕容谦那昙花一现的柔情蜜意。都说女人的直觉向来准,特别是待自己心头之人。我也如此以为。过去与现在的画面重重叠叠,都描出了那张风姿绝世的脸。
  思至情动处,我睡不着,索性拖着伤体跳上了塔楼之顶,坐在上面看星星。
  时值戌时三刻,底下的人还没睡。�O�O�@�@的谈话声传来,是他与一名女子在交谈。
  女子道:“这几年难得见主人笑颜,近日却多了,是因为她吗?”
  “非烟,你逾矩了。”话意虽是谴责,可语气仍是平缓。
  “非烟只是替主人欢喜。”   “你如何看?”
  “率性坦然,赤诚待人,除了对主人,无欲亦无求,的确是个难得的妙人儿。难怪主人以前提起她,都说她总是在挨各人的打,但身旁人却都对她十分爱护。”
  慕容谦轻笑出声:“那么多的破绽她不询问,偏偏只问了一桩最为浅显的事。”
  “那是……”
  分明话题未尽,说话人却习惯性地卖起了关子,“夜深了,下去吧。”
  叫非烟的女子只道了一声“是”,我便听见房门开了又合的声响。不一会儿,烛火熄灭,万籁俱寂,徒留夜鸦展翅飞过。
  我听得不尽兴,无奈又不能以淫威逼迫慕容谦这厮,只能作罢。
  放缓了动作,我仰面躺在瓦片上,以双手枕着头。
  许多问题,非是我不明,只是,我不愿去细究。事隔经年,也失了去细究的意义,而今我最在乎的,唯有我在那人心里的位置。
  这位叫非烟的女子,看人果然透彻。我还当真应了她所说,除了对慕容谦,已是无欲亦无求。只是不知这世事,是否又能尽如我所愿。
  翌日。
  傅瑾来给我拆纱布,我再次旁敲侧击地问了一遍她的故人是谁,依旧没能套出半点儿信息。左思右想,我都觉得这事和小叔应该有点儿关系,可又不能直接提小叔的名字,否则傅瑾转眼就能掀桌暴走,无计可施,我只好闷不作声。
  处理完我的伤口,她赞许了一番我的恢复能力,而后就如同往常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天到晚也看不到她几回。而辛沭这两日也特别忙,黄莺这姑娘,热爱创新,特别是在厨艺上,所以,我的爱徒近来不是在尝奇奇怪怪的蟾蜍老鸭汤,就是在茅房里蹲着思考对策。
  我认为,这小子极有可能继承了我情路坎坷的师门传统。
  真是呜呼哀哉。
  剩下我一人无所事事,我便闲庭信步,晃去了塔楼上找慕容谦,想和他聊聊对传宗接代一事的看法。彼时,他正在廊屋处抚琴。远山如黛,烟云袅袅,衬着他的蓝衣绝尘。桌上一鼎香炉,焚着淡淡清香,升腾的白雾迷蒙了他的容颜,致使我看不清楚。我尚未启齿,他五指将琴弦一按,曲音骤止。
  “苏姑娘这么早便来寻在下,当真是好兴致。”
  我回过神,自顾自地摸了一张椅子坐定,道:“你弹你的,不用管我。”
  他双眸一敛,便真要依我所言,我又不急不缓道:“我觉得,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你觉得这话是对还是不对?”
  慕容谦动作一滞,饶有兴味地睨向我:“苏姑娘想说什么?”
  “哦,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苏家是名门望族嘛,讲求一个贞烈。既是我苏家人,就不能勾三搭四、夜半笙歌的。”
  慕容谦的表情似乎在说他正在看一个智障。
  我翻白眼,装没看到:“虽然你现在是还没入我苏家族谱,不过我以为那也是迟早的事。有些东西,我们还得先说清楚。”
  慕容谦眯眼。
  “所以,你看,以后大半夜还是别让其他姑娘进你房里了,毕竟男女有别,始终不好嘛,你说是不是?”
  “哦,”这厮似笑非笑起来,“若是你能不踏入我房里,这条规矩尚可考虑。”
  “这怎么一样呢?!”我朗声反对,“我都摸过你屁股、占过你便宜了,如果不负责,天下人会骂我负心的!”
  慕容谦:“……”
  “苏姑娘。”他凉凉叫我。
  我一听这语气,霎时兵退三千里,抱住柱子准备慷慨就义。不料在这时,一名紫衣姑娘端着两碗糖水芋头款款进了屋。她觑见我时,笑意盈盈地冲我一弯身子,道:“苏姑娘,用早膳了吗?”
  我茫然摇头。
  这声音,充分说明她便是昨天夜里在慕容谦房里的人。
  我上下凝视她片刻,其容貌真称得上艳若桃李,沉鱼落雁。她穿着一袭繁复长裙,浑身不见武息,唯有一股子江南女子的温软娴静。
  她把一碗糖水递给我,又将另一碗放在与我相近的木桌上,末了,对我道:“苏姑娘请慢用。”
  我诧异:“全给我的?”
  她颔首。
  “你怎么知晓我爱吃这个?”
  紫衣姑娘不语,颇有深意地一笑,而后对着慕容谦道:“主人,非烟下去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有心人刻意安排。
  他还记得,旧年我在王府时,最爱喝这糖水芋头。
  鼻端有些酸涩,我讷讷地叫了句:“先生。”
  慕容谦没看我,只是低着头从容弄他的琴弦。我抽抽搭搭地坐回位子上,一边狼吞虎咽地吃芋头,一边忍不住热泪盈眶。吃得一碗见了底,我感动道:“冲着这碗芋头的情分,就算这几年你在外面瞎搞,哪怕有一天有个男人抱着孩子来认你当爹,我也决定不计前嫌!”
  我以为慕容谦听见这话,会和我一样感动得涕泪横流。结果,他只是眉一蹙,起身凝了剑指,并不留情面地道:“呵,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我无法抑制地想打死你。”
  我撇了撇嘴,甚是委屈:“我也是。”
  一指剑气削在我手边的木桌上。
  我连忙解释:“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也想打死我自己。”
  他终于满意了,十分开明地没有与我大动干戈。
  ……
  这日过后,我便养成了习惯。除了去书坊蹲新书的时候,一般我都在塔楼上,或是听着慕容谦抚琴,或是看着他独自对弈。我也曾试图问起往事,他都以并非我故人来相拒。我更试图打听傅瑾的过往,他更是一脸高深莫测地说:“你自己去问她。”
  我:“……”
  而非烟便每每都换着点心做给我吃。糖水芋头、糖炒栗子、桂花松仁等等,极少重样,将我的口味照顾得面面俱到。久而久之,我那道形同虚设的不准姑娘夜里进出慕容谦房间的规矩,便对她作废了。只是非烟识趣,向来也不在夜晚去寻慕容谦。这一点,深得我心。
  后来,我更是干脆夜里都在慕容谦的房顶上躺着休息。
  那一阵,我感叹人的年岁越渐长,便越禁不得失去。连我这样自诩洒脱不羁的人,也怕了某一日醒来,这会是一场梦。   好在每天黎明,我都会发现自己是躺在他房间的床上。虽然我问他是不是他将我抱下来的,他也压根儿不会承认,只会说我是梦游。
  当然了,事情也偶有意外。
  譬如,某天夜里我得寸进尺地去调戏他,在他耳畔呵气如兰:“先生,阿悦想听你念诗。”
  然后,他刚说了一句“苏姑娘”,就恶狠狠地擒住了我的手腕,说:“你在解我的衣带。”
  我嗷嗷直叫:“哎,松手松手!疼疼疼!”
  慕容谦旋即一把将我扔出了屋外。那一天,我挠了大半夜的门,也没能挠开那道坚实的阻隔。更惨绝人寰的是,第二日一大早,我在房顶险些被冻成冰条,他也没来抱我下去。
  简直无情!
  就这么插科打诨到了七夕节。
  我兴致勃勃地花重金,让一个写信的书生替我写了封情意绵绵的书信,然后交给了慕容谦。信大致上表达了这么几个意思:耽搁数年,难得良辰美景,你我何不把酒言欢?若酒兴所致,再来个席天幕地亦无不可……
  因此未等到夜幕降临,我便迫不及待鬓发贴花,去了约定的地方守候。
  约莫两三个时辰过去,身后的脚步声终于渐行渐近。我心头一喜,打个了响指。用五十两黄金雇来的小厮当即点燃了八方焰火。一时天际亮如白昼,流光溢彩,极致绚烂夺目。
  我取下腰间的烈酒,饮了一口,像是饱经了人世风霜。
  “好看吗?这是为你而放的焰火。我年少不知事时,只晓得胡天胡地。若不是遇见你,我也不懂人心原来能生出如此深刻的牵绊。可惜,我无法把握住。你于我而言,就像这场烟火,璀璨而壮美,却一闪即逝。在你之后,我方才知晓,原来无论武功多高,权位多重,终有想留而留不住之人……”
  我叹了口气:“所幸还能相见。这一回,我会尽我所能,哪怕你终究不会如我所愿。不管,说到底,你又何曾如我所愿过呢,是不是,先生?”
  背后的人沉默了须臾。
  我当他是被我的深情感动,正在酝酿情绪,下一刻就会温柔地环抱住我,喊我一声“阿悦”。
  可我实在没想到……
  “我说……这种说辞你在小黄书里也能学到吗?”
  我一口酒喷出来,扭头一看,一袭黑衣正迎风飞舞。
  我指着他,手指抖个不停:“你这逆徒……怎么会是你!”
  辛沭泰然地望了眼天上还没炸完的焰火:“不然会是谁?”
  我急问:“慕容谦呢?”
  他同情地睨了一遭我已经病入膏肓的模样,淡定道:“慕容楼主说你恐怕被门夹了脑袋,叫我来好好关心一下前辈。”
  “……”没人性!
  我捂住绞痛的心窝子,一个劲儿抽搐。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我立刻翻身上马,扬长而去。径直奔回了日月楼。
  我轻功一使,如履平地般跃上塔楼七层。重剑顷刻解封,怒指向还在悠然抚琴的某人。
  “为何不赴约?”
  “在下何时答应了赴苏姑娘之约?”他反问得气定神闲。
  我气息一滞,险些吐口血出来。
  “慕容谦!你要叫我苏姑娘到什么时候!”
  穿着蓝衣的人似是好笑地抬了下眼皮:“我不明白此话何意,不叫你苏姑娘,还能叫什么?”
  我一偏头,当真有了丝丝腥甜占据喉咙。分明不该是这样生疏的称谓,分明也该知晓我要的不多,我不过是想确定他的心意罢了。
  我问:“有这么难?”
  慕容谦装作不解。
  “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你说极北的雪原,我去了;你说苗疆,我也去了;你说大漠,我在那里等你,你却没来。我只是想完成长久以来的一个梦,这也不可得。或者,当真是我认错人?”
  大致是嘴角不经意溢了些许猩红,慕容谦一向云淡风轻的神色恍然有了半点儿动容。我已不想再去细究他现在心内的考量,无力地放低了重剑,用一只手捂住半边脸,微微颤抖。
  “你不是他也好。你不是他,我就不用每天每夜都在想,你当年何以如此骗我,使我肝肠寸断;你不是他,我也不用辗转难眠,想你这七年,为何都不来寻我。我苏愉悦,在你心里,又到底算得上什么?”
  温热水汽沾湿了掌心,我竭力压抑着情绪,不让自己发出更多的声音来。整个天地间仿若只剩了我一人,如此孤独,如此难受。
  过了许久,这心痛才稍稍平复。我擦了眼角并不多的水泽,将剑急速一转,重新缠上封条:“今日把话说破,也好断了我的念想。慕容楼主既不是我故人,苏愉悦也无留下的理由。故人忌日将近了,明天我便会返回王城。这段时日多有叨扰,抱歉。”
  我抬眼,最后看了看那张略为熟悉的脸庞,狠心转过身,迈出了决然步伐。
  “告辞!”
  走至房门前,背后极其低沉的声音突然传来:“你又怎知,我未曾寻过你?”
  我身形一僵。
  他再道:“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我一怔,愣愣地回头:“你说……什么?”
  他敛了惯有的笑意与我对视着,像要看进彼此心底。我叫了他一句“先生”,他才突然回过神,重新有了浅淡笑意,随手执起琴案上的书册,漫不经心道:“碰巧看见这首诗罢了。”
  我把目光移至那书上,将信将疑:“有这么巧?给我看看。”我快步走近,欲伸手夺书。他动作迅速地把书往烛火上一放,书角很快便燃了起来。我想抢,“嗖”地一下,他将书扔到窗外,冰凉的指尖冷不防握住了我的手。
  温柔的低语便在耳畔盘旋,字字致我心乱如麻:“小心,烫着自己。”
  “你……”
  “呵,”他凑近些,欺霜傲雪的眸子倒映出我的模样,“这性子,依旧如此倔。”
  我眨了眨眼:“你当真是……”
  话音未落,他再将我拉进半寸。隔着长形琴案,我与他只余下一指的距离。
  我的耳根子不禁发烫,他嗤笑一声,唤我:“阿悦。”
  我愕然仰头。
  他又道:“将我逼至此步,是你赢了。”
  “……”
  “就不知,如此一来,我的阿悦是否满意了?”
  我认真想了想,勉强地哼哼唧唧:“算你识相!”
  难得我没有开黄腔,他也没有打我,气氛十分和谐融洽。
  慕容谦多拿了一张圈椅出来放在琴案旁,让我与他并肩而坐。一轮皓月银辉漫洒,数多辰星光斑闪烁。我靠在他肩头,听他抚着很多年前,慕渊也曾弹奏过的那曲《渔舟唱晚》。我虽是仍不明曲中意境,不变的,却是心里同样的满足。我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他没回答,但我知晓,他有在听,这就够了。
  下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到他的指尖在我的脸颊上游走。
  他问:“倘若我真是慕渊,你会如何?”
  我撇了撇嘴:“拖着你战个三天三夜,不到断手断脚决不罢休。”
  “呵,然后呢?”
  “然后?”我闭着眼,“回家办喜事、编族谱,摆流水宴!日夜不停地吃一个月!让全天下皆知!”
  “那皇太子怎么办?”
  我用不怎么清楚的脑回路想了下皇太子是谁,然后诧异道:“我办喜事和慕向南有何关系?”
  我发誓,那时候我是真心忘了身负婚约这档子事儿。
  慕容谦默了一默,捏住我的鼻头,笑道:“痴子。”
  我不满地将脑袋往他怀里拱,又听他说:“只怕将来有朝一日,你会后悔今日抉择。”
  为何?
  我有什么理由后悔?哪怕这条路血雨腥风、布满荆棘,我也不悔。
  大镇国府的人,终生不言一个“悔”字!
  我坚定不移地想着。
  没过多久,绵绵的琴音似有催眠之效,我没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好梦,我再也没梦见某个黄昏,百花丛中,古树底下,那撕心裂肺的一幕。 【小郡主猛于虎(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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