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自大,沈夜与舒城四

来源:推荐阅读 时间:2016-08-11 09:37:37 阅读:

【www.zhuodaoren.com--推荐阅读】

夜郎自大,沈夜与舒城四(一)
夜郎自大(四)

【夜郎自大,沈夜与舒城四】   第七章

  夜里太无聊,我和沈夜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各自的事情来。
  他和我说他小时候的事,我便同他说苏容卿。
  其实我和苏容卿认识得很早,约莫是我十岁的时候,便认识他。
  十岁那年,我最小的姐姐意外身亡,彼时我与母亲正在郊外打猎,听得姐姐死讯,母亲急忙赶回,将我交给了身边的侍从。可母亲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刺客突袭,侍从将我与自己的孩子换了身份,我便从人群中开溜出去,流落野外。
  我分不清东西南北,那天跌跌撞撞只知道往外跑,跑了也不知道多久,等到月上中天,我才停下来,举目四望,却发现是来了一片竹林,竹影晃动,夜风瑟瑟。那时我又渴又饿,又惊又惧,远远见竹林中有一座小竹屋,亮着微微灯火,也顾不上许多,便慌慌张张跑进了竹屋之中。
  竹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屏风,屏风后有着火光,让整个屋子里有了一丝暖意,我往前走了一步,便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冷声道:“止步。”
  “在下夜逢歹人,家仆皆已遭遇不测,想在此借宿一宿,还望公子容许。”
  我虽然只有十岁,但是却也知道了很多礼节,嫩声嫩气学着大人说着话,整个人却都忍不住在颤抖。里面少年没有发声,许久后,他慢慢道:“屏风之外可容你。”
  “谢过公子。”
  他没有赶走我,我心里不由得安定了许多,于是便在屏风外面坐下。这是个简单绘着风景画的屏风,画上是大漠戈壁,如血残阳,满地尸体绵延,有战马金戈,将军白骨。绘画之人画技并不算顶尖,却可从画中窥见其心中豪情,看得人热血澎湃。我端坐在屏风面前,看着屏风后少年消瘦的身影,感觉火光给房间带来的温度,一直狂跳纷乱的内心不由得慢慢安定了下来。
  房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我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然而他没有开口问我什么,我也就不开口问他什么,只是静静坐在房间里,一同等待着天亮。
  半夜里下了淅淅沥沥小雨,我听到有人哼唧,才发现原来房间里除了少年,还有一个人。哼唧的人似乎是个孩子,似乎受了伤,我想了想,便从袖子里掏出常备的药膏,放到了屏风边上,恭敬道:“这是上好的外伤药,如若公子同伴有伤,不妨试用一下。”
  他没说话,片刻后,却伸手拿了那瓶子。
  那是一双素净白皙的手,骨节分明,仿若天工琢玉,骨节肌肤,无不完美到极致,令我一瞬间想起神庙佛堂,那拈花佛手。
  我一瞬间有那么些迷乱,脑子里想起了许多话本中精怪故事,觉着面前这人似乎就是从那些话本里走出来的精怪,也许有着美艳容颜,有着至高法力。
  “谢谢。”片刻后,他沙哑出声,向我道谢。我连忙婉拒,起了搭讪的心思,便道:“公子也是遇难至此?”
  他没有说话,我便不再问他,反而是多说了我的事:“我也是。”
  “你方才说过了。”
  “许是因为害怕吧……”我听着屋外淅沥雨声和呼啸风声,“我一贯胆子不大,总觉得自己是活不长的。”
  “可你不活下来了吗?”他低笑出声,“只要从死人堆里活出来,便就是最幸运的了,天命都没能折杀了你,还怕什么?”
  “怕一次不行,这老天爷就试第二次。”我看着屏风后他的背影,迟疑了片刻,背对着他,靠上了他的背。他微微颤抖了一下,却并未动弹,同我隔着屏风,背对着背,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
  我说我死去的大姐,我死去的二姐,还有正承受刺杀的自己。
  他便说起死人堆,一个深坑里全是尸体,旁边有人用泥土一点点埋。
  “醒不过来的,便就是活人,也当死了。”
  “他们……他们这不算杀人吗?”
  我听得震惊,他却笑了,慢慢道:“杀人又如何呢?”
  “可人命关天……”
  “不是每个人的人命都关天的,”他淡声打断我,“有些人的命生来轻贱,例如我。”
  我一时不能言语,许久后,我才干涩出声:“不会有生来轻贱的性命,所有人都是父母用精血供养,从诞生那一刻开始,便寄予了许多。不过是有些人试图轻贱这些性命,而后告诉对方,他的性命本就轻贱。但无论皇亲国戚,平民百姓,乃至苍生刍狗,谁的命不是命?”
  “公子,”我也不知他听不听得进去,也不知这话到底是说给他听,还是给我自己,“这世上总有愿意用性命保全我们的人,所以我们得拼命活着,活得好,活得漂亮。因为这世上再没什么,比我们的性命更为重要。”
  他没有说话,安静得让我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我自己告诉他的话让我内心坚定起来,我想我必须活下去,为我的母亲,为我的父亲,好好活着。
  外面雨越下越大,竹子在风雨中飘摇,他忽地开口:“我的母亲一直想让我死。”
  “从我出生……甚至从她怀上我开始。”
  “为什么?”
  “我母亲是有名声的人,而我父亲却是个下九流的身份。父亲说,她曾经爱他,只是说这份爱从她怀上我开始,便被惊慌所替代。可她被诊断出有孕的时候我已经有五个月了,她没办法,只能将我生下来,我从她身体里出来,就仿佛是将她对我父亲的感情从身体里挤出来了一样,从我生下来那一刻,她就打算杀了我。只是父亲阻止了她,趁她产后虚弱时,带着人将我抢了出来,然后从此开始流亡。”
  “你见过你的母亲吗?”
  他没说话,很久后,他慢慢出声:“见过,在她杀我父亲的时候。”
  “我躲在密室里,一句话都不敢说,看着她亲手杀了我父亲。我吓得连呼吸都停了,在那个密室里,我一直没敢出来,直到父亲的侍卫回来,将我从里面抱出来。”
  “你父亲是为你死的。”我提醒他,“你看,这世上有人这么爱你,所以你的性命,是不是很珍贵?”
  “从未有人对我这样说过。”他轻轻笑起来,“他们总和我说,我生来是个贱种。”
  “你现在觉得你是吗?”我笑了起来,“若你觉得你是贱种,你并非觉得你的性命不够珍贵,而是你父亲的性命还不够珍贵。”   “你……倒很是会说话。”
  “谢谢,”我点头致谢,“平生别无所长,不过靠一张嘴走遍江湖罢了。”
  “能有所长,便是幸事。”
  “我也如此觉得,”我想起明日可能还要赶路,便开口道,“所以公子可否借我三两银子?”
  “为何?”屏风后他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我突地紧张起来,觉得头一次见面就借钱,似乎有那么些不妥。但非常时期,谁知道明日他在不在,家丁能不能找到我,若是找不到我,他又不见,我身上又无银两,岂不是要饿死?
  于是我拉下脸面,解释道:“我身上没有银两,方才将药给你,便算是我的抵押吧。”
  “为何?”
  “什么?”
  “你这算强买强卖,我不乐意,为何要借你?”
  “那看在我能说会道的面上,借三两银子也不算过分吧?”
  “江湖之远,天下之大,在下与小姐萍水相逢,今日相谈,明日或许便就不见,三两银子虽曰是借,实则相予,所以在下不借,也不过分吧?”
  他的话听上去好有道理,我一时竟也回不上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我便睡了过去,等第二日清晨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有人大声叫着我的名字,我方才迷蒙地睁开眼睛。
  屋外风雨已停,房间里还留着柴火的余温和淡淡的血腥气,我转到屏风后,只看见烧尽的干柴,旁边放着我的药瓶和三两银子,药瓶下压着一张小纸条,俊逸的字,写着一张“青山绿水,后会无期”。
  侍卫们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拿着那张纸条,呆呆看了许久,没敢出声。
  当天我被拉回去后,就直接参加了我姐姐的葬礼,没多久,我就去参加了小公主的葬礼,葬礼上我和大皇女面面相觑,我们年龄相仿,她却比我阴沉得多,看着我的眼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许久后,她终于道:“如今你我两家,都只剩你我了。”
  我点头,其实我没能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但是丢人不丢面,不懂也装懂,于是我故作深沉,一句不说。
  不久后,我被封为舒家少家主,而大皇女也被正式册封为储君,我们双方父母都为我们增加了一倍的守卫力量,终于才让我们两个安安稳稳长大。
  正式成为少家主那天,母亲问我有什么愿望没有,我想了片刻,却是和她要了那片竹林。
  母亲为我买下了那片竹林,我让人将那片竹林和竹屋围起来,再不让人进出。围起来之前,我想了想,心存侥幸,去那竹屋里留了一张纸条和我的玉佩,告诉了那个少年,拿了玉佩,这个竹林就是他的。
  我本没以为他会回来,然而等我回去的时候,却发现玉佩和纸条都不见了踪影,反而留下了一张新的信笺,简明扼要写着一句:“好。”
  从那以后,我便同他一直书信往来。我将信留在竹林,不日后又去竹林取信。我从没问过门卫,来的是谁,长着什么样子,却总在脑海里描摹着他的模样。
  正因从未相见,也不知道对方身份,所以才越发有安全感,我在信里常常隐晦提及我的心境遭遇,而对方却极其聪慧,每次都能给出相应的解答。有时候我会将这些信件当作一种力量,仿佛自己有一个活诸葛,无论出任何事,都会有那人在身后,默默支撑着我。
  但我实在是太过晚熟,很多年以来,都不曾多想过其他什么,直到这次女王催婚,我忍无可忍开始寻找成亲目标,这才开始第一次思考,如果能娶一个人,似乎娶他,是我唯一不会觉得遗憾的选择。
  沈夜听我说着苏容卿,一直没说话,在夜里静静注视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道:“那你为何还要相亲,直接提亲不就好了?”
  “因为,我不需要向他提亲。”我不由得苦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人,便就是我要成亲的对象,苏容卿。”
  “我懂了……”沈夜音调里有了了然的意味,“那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的意中人就是苏容卿的?为什么还要来见燕桩?”
  “在我相亲之前,我就知道他是苏容卿了,但还是决定继续相亲,是因为……他已经决定抗旨退婚了。”
  “他不喜欢你?”他声音里有些诧异,随后断然出声,“不可能,一个男人不喜欢一个女人,绝不会和她通信这么长时间。当然,”他笑声里有了些猥琐的意味:“喜欢捞鱼的男人可能会这么做。”
  “他怎么可能去做捞鱼这样粗俗的事!”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沈夜眼里全是鄙视,“一心一意想吃一条鱼的人,往往是钓鱼的。但总有些男人,钓着一条鱼还不够,总想着要钓其他的,这些人便会广撒网捞鱼,你懂了吗?”
  “我母亲说得果然没错……”听到他的话,我不由得叹息,“你们男人心思果真复杂。”
  “这哪里是心思复杂!只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你们女人怎么能懂男人之间的伎俩。”
  “你这分明是嫉妒……”我不由得笑了。沈夜冷哼出声:“我才不嫉妒呢,你以为我真很喜欢你啊?”
  “不是……吗?”我一时失语,心里面隐隐约约有了那么些不大舒服的感觉。沈夜一脸“你果然天真”的模样,慢慢悠悠道:“要不是看在你是舒家少家主的分儿上,我至于这么掉价吗?”
  “你果然贪图我的钱!”
  “对啊对啊,”他毫不知耻,“我一个小倌馆馆主,你指望我多高尚啊!你想,我总不能一辈子经营这档子生意吧,我总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能嫁给你,我干吗要嫁给别人?”
  “嫁给你,我就有了美好未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好像已经看见了我舒家的藏宝库为他打开,“嫁给你,我就想有多少衣服就有多少衣服,想有多少银子就有多少银子,最重要的是,从此寻芳楼那个小贱人再也不敢嘲笑我嫁不了好人家了!”
  “那你可如不了愿了,”这次换我冷笑,“我本来也不打算娶你,现在你更没机会了。”
  “不是你说的吗,咱们回不去了。”他翻了个白眼,“都死到临头了,我干吗还要在意你在想什么,我感觉你生气了,”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你不是有点喜欢我吧?”   “滚!”我被戳到了痛楚,不由得怒吼出声。
  诚然,我其实不喜欢沈夜,这一点我坚信无疑,但是我却也必须承认,我对沈夜不是没有过心思。毕竟他长得美,这一路上又对我多加照拂,我心里对他的确有那么些感情,与他不说其他,也算生死之交。而且他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说以我为先,久了我不免也有些相信,突然这么告诉我,我当然要生气。
  听我说滚,他大笑出声来,而后用手指来戳我的脸,我烦他,便打开他的手,他又戳过来,我又打开。
  “真生气啦?”他带了笑意,“这么小气的?还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滚开一点!”
  我一巴掌挥过去,他忽地拉住了我的手,凝视着我,温柔而认真地开口:“所以,舒城,你到底是有多喜欢苏容卿?”
  我没说话,愣了很久,久到我自己都觉得漫长。
  我恍惚是看见苏容卿的影子,他模糊不清的容貌,他在月光下的轮廓,一点点填补着我的内心。我慢慢出声:“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命很金贵,可我想过,如果他开口,我愿不愿意为他去死。”
  他没说话,我继续说着,连我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我幻想了很多场景,结果发现,其实我是愿意的。我愿意为这个男人去死,我想让他一辈子快乐、幸福、安康。如果不是顾念着我的家人,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他,你说这样的感情,是将就还是喜欢?”
  沈夜没说话,许久后,不知他是发了什么疯,猛地旋身一转,便将我逼在墙角。
  已经适应了暗夜里的光,我依稀能看到他的面容,亮若星辰的眼里带着戏谑,温柔地凑近了我。我鼻腔里全是他的气息,身边也全萦绕着他的温度,手被他死死地压着,竟是一点都动弹不得,我拼命挣扎,他轻轻靠近我,他的面颊就停在与我只有咫尺的地方,再近一点,便能触碰到彼此,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呼吸出来的气息,与我缠绕在一起。
  我的心莫名跳得飞快,他静静望着我,低哑着声音道:“舒城,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如果不是因为女子从小习武,有了内力,其实你们天生没有男人的力气大。”
  “你放开我……”我有些难堪,“等我恢复了力气,你信不信我抽得你母亲都不认识你。”
  听到我提他母亲,他似乎有片刻的迟钝,而后他开口,语气里有了涩意:“如果你真能如此,倒也不错。”
  “你……”我怒得想要骂人,结果一抬头,唇便擦过了他的面颊,他微微愣了愣,随后竟就毫不迟疑,抱着我的头便亲了上来,直直将我压到了墙上。
  我脑子一瞬间一片空白,我这才知道,也许沈夜骨子里,是一个强势到了极点的人。至少在这件事上,他是一个强势到了极点的人。
  我什么都来不及想,身上也一点点失掉了力气,许久之后,我突然听到一声暴喝,用着正宗的、圆润的楚都话,带着一种崩溃的情绪,大喊出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在干些什么啊?”
  我猛地回神,沈夜离我稍微远了些,抬起手来,轻轻抹了一把他的粉唇,毫不在意来人,低哑着声音道:“我方才之所以告诉你我之前所想,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舒城,”他说得很郑重,“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你了。”
  “我不喜欢对我喜欢的人撒谎,虽然我的人生必须要用无数谎言弥补,但我也想尽我所能,让她知道一个真正的沈夜,是什么模样。”
  第八章
  沈夜突然说喜欢我,惊得我三魂失了六魄,好半天都没能回神。
  虽然他之前不是没说过喜欢我,但那时候他说的喜欢,与此时此刻说,完全不是一个感觉。此时此刻他不仅和我说喜欢,重要的是,他还做了!他夺走了我的初吻!
  于是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在角落里捂紧了自己的嘴,呼啦一巴掌就抽过去了。沈夜也站在那里,生生地受了。被打了一巴掌以后,沈夜愣了,有些不可思议道:“我亲你,你又没吃亏,你打我干什么?”
  我一时失态,完全忘记了自己学过的所有礼仪,几乎快要哭出来:“这是我的第一次!我要留给我喜欢的人的!你懂个屁!”
  “你们有完没完!”一开始那个粗暴的声音似乎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冲进牢房,站到我们俩身边怒吼,“打情骂俏也不挑时候,你们都快死了知不知道!”
  沈夜也吼了回去:“老子亲女人你没看见啊?瞎啊?!要么救老子走,要么给老子滚远点,办事儿呢!”
  “呸,我就不救你走,我救她走!来,舒城,”
  对方伸出手来拉我,沈夜小扇子奇快无比地挥了过来,猛地敲到对方手腕上,不悦地道:“救人就救人,还想占便宜啊?”
  “你……你个泼夫……”那人声音里充满了痛楚。
  “别吵了!”我打断两人,朝来人恭敬地行了个礼,温和道,“敢问公子是?”
  “舒城,”对方一把握住我的手,满脸激动,“我是白少棠啊!”
  “白少棠?!”我和沈夜同时诧异出声,“你怎么在这儿?你不该在华州边塞吗?”
  “我来这儿好几年了,其他人都不知道,女皇派我过来的。”
  “你来做什么?”我有些奇怪,白少棠解开我们的链子,同时给了我和沈夜分别一颗药丸,吃下去后,我便觉得内力渐渐恢复。白少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转头同我道:“你为什么被抓来你很清楚了,至于这位,则是被抓来天祭。摩萨族的天祭,每年都要杀个人来祭祀神灵,我不太清楚他们挑选人选的标准,总之今年是你。现在的看守是我,所以你们不能现在跑,要等一会儿有人和我交接班来查看你们,你们再跑,我还得在这个族里待一阵子。”
  “我们怎么跑?”沈夜问了关键问题。白少棠拿出两张地图,分别道:“这里两条路,一条是从上面的,但是现在整个摩萨族的人都在上面严防死守,你们估计走不了。另一条是一个地道,这个地道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就连着这个地牢,出去后便是乞女族,乞女族民风纯善,和世俗相接,且语言接近楚都语,但有正规的军队祭司,摩萨族不敢随便造次,你们先在那里躲一躲,衣服我给你们备好了,出去你们换上,拿着银两待着就好。”   “这么容易?”
  我有些诧异,白少棠面上有了尴尬之色,艰难问了句:“你们俩,有人武功不错吗?”
  “我轻功好。”我信誓旦旦,沈夜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了我一眼,摆弄着小扇,一言不发。白少棠点了点头:“那也好……反正,如果在地道里面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打不过就跑。机关我都记下了,应该是没什么的。”
  “里面会有什么?”沈夜用小扇压住自己的唇,面色凝重。白少棠耸耸肩:“我不知道,听说是有怪兽,但是我去探地道的时候没看见,不过我也觉得,一条这么重要的通道什么都没有也太奇怪了,可见里面是有些东西,不过要看运气。祝你们好运。”
  “嗯。”沈夜点头,似乎在盘算什么,我拍了拍沈夜的肩,故作镇定道,“没事,要遇到怪兽,我会保护你的。”
  “凭你的轻功?”沈夜挑眉,我认真点头:“我跑得很快,一般人追不上,真的。”
  沈夜不言语,却笑得极其奇怪。白少棠看看我,又看看沈夜,突然道:“舒城,我听说你被逼婚了?”
  “你在这鬼地方怎么知道的?”我不由得有些惊异。白少棠奸诈地笑了笑:“因为我一直在关注你,无时无刻,你知道,从我八岁被你打掉第一颗牙开始,我就深深爱慕上了你……”
  “被人打了还爱慕,”沈夜冷笑着打断他的告白,“看来你口味挺特别啊!”
  “关你屁事,老子乐意!”白少棠瞪回去,继续道,“时间不多了,我不和你瞎扯,我和你说,办完这件事我就要回楚都,要不咱们俩现在先定亲,回去我就嫁你。”
  说着,他忽地塞了个玉佩给我,又从我身上拽下个香囊:“这算交换信物了,我回楚都找你。你放心,我不怕女皇,有种她就赐死我。”
  “她没种……”我下意识接话。
  “这问题不关键!”白少棠甩头,一指沈夜,“等一下要是真遇到什么异兽,你就把这家伙推过去自己跑,记得跑快点,咱们楚都见。”
  说着,他便伸头探向我:“来吗……”
  啪的一下,沈夜的小扇子再一次无比迅速地在我和白少棠中间打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啪啪连抽了白少棠十几耳光,而后利落收扇,这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把白少棠直直从牢房里抽到了牢房外,还忍不住一直保持着被抽的姿势甩着头,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站在牢房里的我们,不可置信地摸上了自己的脸。
  “回楚都了别来找我们,”沈夜上前一步,把我挡在后面,朗声道,“舒城已经定亲了。”
  “不可能!”白少棠悲愤出声,“除了我,还有谁敢嫁她!”
  “我啊!”沈夜立刻开口,白少棠愣了愣,随后道,“你丫是谁啊?”
  “凤楼沈夜,”沈夜唰地打开了手中折扇,向白少棠作揖行礼,“见过白少将。”
  白少棠愣了愣,上面忽地传来了�O�O�@�@的人声。他面色一变,赶忙道:“这些回楚都说,舒城,”他叫我,神色凛然,“这事儿我不能和你说太多,但这事儿和血契有关,你心里有数,好好保重自己。”
  说完,他一个旋身,便消失在了地牢里。沈夜上前去,将枷锁放到牢门前,伪造成还未被破坏的样子,拉着我又坐回原来的位子上。上面传来叽里咕噜的交谈声,我和沈夜却不知道为什么,尴尬得一言不发。
  我觉得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片刻后,他先开了个头:“你不觉得你该解释一下这个白少棠是怎么回事?”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诧异出声,随后一想,“不对,我为什么要和你解释?”
  沈夜嗤笑了一声,随后道:“你们小时候认识?”
  他的神色不太对,一脸审问犯人的模样,让我心里面不知为何有些发虚,只能讷讷点头。他冷笑出声,了然道:“知道了,青梅竹马。他和你告白过?”
  “有……”
  “拒绝没?”
  “拒绝了……”
  他面色好看了些:“为什么拒绝他?”
  “他小时候长得丑……”
  “那现在呢?”
  “没……没看清。”我有些不好意思。沈夜冷笑了一声:“反正他没我好看。”
  我不敢回嘴,拼命点头。沈夜靠在墙上,手伸进怀里,摸出了他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端望起自己的容颜,满脸痴迷。过了一会儿,两个守卫从上面走了下来,扛着长矛到我们牢房前,我们也同时走到了牢房门口,心有灵犀地一起嚷嚷:“大人,我们好饿啊,给点饭吃啊大人!”
  我们表演得还算真实,靠他们很近他们也未曾察觉。直到他们拉住锁链发现锁链已经被解开时,沈夜忽地出手,我只见小扇微动,便看见两人不再动弹,片刻后,脖颈猛地迸发出了一串血珠,相继倒了下去。沈夜从袖里拿出一方丝帕,温柔地抹干了小扇上的血珠。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许久后,才颤抖着出声:“你……你原来会武……”
  “我有说过我不会吗?”他抬起头,笑弯了眼,“城城是不是觉得三郎只会撒娇啊?”
  我没敢说话,咽了咽口水。他从怀里拿出方才白少棠给的地图,端详了一阵,便放进了衣袋里,伸手拉过我道:“走。”
  我也未曾多想,跟着他便拐进了地牢深处,看他敲敲打打,而后找到一块方砖,用两根手指戳入墙中,将方砖直接抠了出来,随后便听到哐的一声巨响,地上出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地道。这个地道像一个扭曲的管子,我也不知道通向哪里,看得人心生可怕,不由得想,如果真有怪兽,这怪兽张着嘴在地洞下面,人一下去,简直是给它送食的。
  我心里面这么想,也就同沈夜直接说了。他笑出声来:“你这脑子怎么不去写些志怪话本?”
  “这些事儿多害怕啊,我能不多想就不多想,我有其他人生事业,不需要依靠它来让我人生更辉煌一些。”
  “别给我废话了,”他走到我身边来拉我,“赶紧跳。”
  “不行不行,”我摇着头,“咱们还是走上面吧,至少上面是人,下面不知道是啥呢。”
  “怪兽我见多了,”沈夜冷笑出声,“你连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怪兽。赶紧下去!”   “可是沈夜,”我有些奇怪,“你前一刻还同我说你喜欢我,怎么现在就劝我去追其他男人呢?”
  “因为我打赌你追不到。”沈夜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我却没有察觉,犹自想着苏容卿的问题,正想说什么,沈夜身形突然一歪,踩在了旁边石板之上,如雨暗器猛地冲石壁里冲了出来,他抱着我往侧边一滚,随后便将我抵在了墙边上,一口闷血便喷在了我脸上。
  这一番变故让我一时乱了脑子,整个地道忽然轰隆隆响了起来。沈夜变了脸色,从怀里掏出地图,压着声音道:“阵法乱了,你轻功好,别管我,赶紧走。”
  “你怎么了?”我去搀扶他,这才发现他背后全是带毒的沙子,颗颗入肉。而他手臂上全是乌紫色,我方才想起来,我们俩刚被抓时,那个侍卫给他服了绝命散,我不由得脸色大变,这才意识到他一路是用真气压着毒,方才估计是一时没压住中了道。
  “你别……”他又要赶我走。然而我没有理睬他,直接将他背到了身上,开始往外跑:“我不会看地图,没你我走不出去。”
  沈夜愣了愣,随后大喊了一声:“左边!”紧接着便开始大骂,“舒城你怎么就这么蠢!怎么就蠢成这样!右边!”
  “你别骂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省点力气,你中了毒,又中了箭,不说活多长,你至少把我带出去啊……”
  “三三步法……”他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却仍旧在坚持叫骂,“你害死我们两个了……你怎么就这么蠢……连地图都不会看……”
  “我分不清南北……”我尴尬出声,他继续叫骂,一面吐血一面指挥着我。其实这里离出口已经不远了,只是整个地道开始坍塌,路面大段大段塌陷,各种机关乱来。沈夜强撑着神志给我认路,一道横梁砸下来,我下意识翻身为他挡了。沈夜和我被木梁砸在下面,他当即喷了一大口血,随后开始叫骂:“你怎么这么蠢……这么蠢……”
  他一面骂,一面和我一起推开身上的木梁。好在这根木梁比较轻,沈夜和我虽然都多多少少受点伤,也算习武之人,虽然有些艰难,却也还是将木梁推到了一边。我似乎被木梁砸断了一根肋骨,呼吸都感觉到疼,但我却什么都不能说,又强撑着背起沈夜往外跑。等终于跑到出口,却发现我们到门口之间的路全都塌陷了下去,沈夜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是艰难地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舒城,你怎么这么蠢。”
  身后是隆隆的塌陷声,身前是已经塌陷的地道。其实我知道,如果我放下沈夜,可能有九成把握能跳过去,可我带着沈夜,却只能有五成。
  其实我也知道,我的性命金贵无比,不但身系父母期望、族人寄托,还关系着社稷江山。
  可是我背着那个人,却就没有放下他的勇气。我想我也许有些自作多情,但我总是觉得,他这一路并不仅仅是想探听情报,他其实是想陪着我。
  陪着哪怕不是舒家少主,哪怕随时可能赴死的我。 【夜郎自大,沈夜与舒城四】

夜郎自大,沈夜与舒城四(二)
夜郎自大(六)

【夜郎自大,沈夜与舒城四】   上期回顾:舒城一时不察,竟然把沈夜给睡了!从此开始了和他同床共枕的甜蜜生活,沈夜一心趁热打铁求名分,最后入乡随俗去抢乞女族的圣花求娶舒城!

  我被他喊得一个激灵,他却转身就走,我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只能跟着人流,往前慢慢挪移。挪了片刻,我寻了一个少女便问:“请问一下晚会的地点在哪里?”
  听我的问话,少女立刻兴奋起来:“你是外乡人吧?你也要来参加我们的晚会吗?你很有品位呀!”
  说着,她便拉着我的手道:“走走走,我带你去。”
  有了热心少女的指路,我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来到了晚会的地点。等到了地方,我这才发现,晚会地点居然是一片巨大的马场,旁边许多人坐在围观台上,一些人却进入了场内挑选马匹。进场的人男男女女都有,每个人都被发了一根带着颜色的棍子,人群里我一眼便看到了沈夜,虽然大家都穿的是差不多的袍子,戴着纯白色的面具,然而只是一个背影,我却就认出了他。
  “这是做什么?”我忍不住问热心少女,少女激动道,“抢圣花啊!只要抢到圣花,用圣花向心上人表白,便可迎娶对方啦!”
  “那……那为什么男人也可以去参加?!”我不由得十分诧异,少女转头眨眨眼,满眼奇怪道,“女人可以娶男人,男人为什么不能娶女人?谁更强一点,就谁娶谁,这不是应该的吗?”
  “所以……”我回忆着沈夜那句“嫁给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管男女,谁拿到圣花,就可以向喜欢的人求亲,对方也不能拒绝,是这个意思吗?”
  “对啊对啊。”对方快速点头,我心里立刻打起鼓来,身为一个女人的自尊心告诉我,被一个男人迎娶,这将是大楚女人最羞耻的事情之一,用大楚的俗话,这叫吃软饭。
  于是我将披风取下来,赶紧寻了另一个穿披风的姑娘,寻了个借口同她交换了衣服,才放心地再回到看台。此时马场里所有人都选好了马匹,圣花放在马场中央的高台,规则很简单,谁能骑马冲到马场中央高台之上取到圣花,谁就算赢。
  裁判宣布了规则后,鼓声便响了起来。所有人陆续进场,按序号站到马场的赛道之中,而后只听一声号令,所有人便驾马狂奔冲了出去。
  所有人不是简单的赛马,才跑出去没几步,便动起手来,没一阵子,就陆续有人落了下了马。
  场内一片沸腾,而沈夜一马当先冲在前方,有几个人赶到他身边,出手想要拦他,便见他抓着马鞍,整个人从马上跃起,以马鞍为支点,逐个踹了过去,一脚一个,当场踹翻在地。
  参加这样比赛的大多是些老百姓,没什么高手,我却看得提心吊胆,其他的我不担心,我怕沈夜一个失手,把人打死了。
  但不一会儿我就发现,高手出民间,后来陆续追上来的人,居然也开始能和沈夜缠斗几回合,等一路打到高台之下时,竟还剩下四人。
  他们四人都弃马攀台,另外三人一开始测过了沈夜的实力,竟决定联合起来拉他一个人。他们三人轮流拖累沈夜,沈夜为着不太引人注目收敛了实力,和他们三人打了个难舍难分,气氛越来越紧张,大家都忍不住呐喊起来,每个人喊着不同的名字,而这些人里我只认识沈夜,我有些想喊,但似乎又觉得这样的行为,未免太失风范。
  然而旁边的少女十分热切,拉着我道:“那位素衣公子太俊了,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于是我在少女耳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沈夜。”
  少女转头看我,眼里露出了了然的表情:“我知道了,他一定是为你抢的圣花。”
  说完,不待我辩解,她便在人群里大声喊出沈夜的名字来。
  乞女族的人似乎都已经熟悉场上另外三人,突然冒出沈夜的名字,便一个传一个,知道那位不知名的素衣公子是他,不一会儿,场上便开始有许多人混杂了他的名字。
  他果真是很俊,哪怕戴着面具,以一敌三和厮打,却仍旧保持着一种高贵优雅的姿态,仿若在那高台上完成什么难度极高的舞蹈,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露着一种令人目眩的美丽。
  那三人配合得极好,眼见着沈夜即将触碰到圣花,其中一人竟直接从高台上跳了起来,一把拉住沈夜的脚,将他拽了下去。
  沈夜用手拉住了高台的一根木桩,对方整个人悬空,抱着沈夜。如果沈夜此刻踢开他,那人便将会从高台上坠下。所有人都沉默下去,屏住了呼吸,便就是我也目不转睛看着那样僵持的局面,心跳得飞快。
  这个人赌的是沈夜的良心,但根据我的了解,沈夜这个人几乎没什么良心。
  旁边两人缠斗着往上爬去,眼见沈夜便要失去先机,就看他笑了笑,然后猛地用脚将抱着他脚的那人拉高,在众人惊呼间将那人往上一拽,便甩到了高处,然后身形如鬼魅一般冲到高台,一只手取花,另一只手去接从高处落下的那人,当圣花被他折于手中时,那人也恰好落下,被他提着衣领拽到了高台之上。
  人们先是呆愣,随后便高喝出声,鼓声又起,合着欢喜的配乐和掌声,而沈夜将人放好后,接着高台的支点,足尖几点,便从高台上落到马上,随后手持着那朵艳丽的红花,驾马朝我的方向冲了过来。
  我忍不住往人群后缩了缩,心跳得飞快,忽地有些后悔站到第一排,但又有些后悔和那女孩子换衣服的决定。
  我看见他驾着骏马,白袍合着墨发在风中飞扬,带着少年意气风流,像足了年少时日思夜想过的郎君模样。
  他越来越近,我的心便跳得越来越快,眼见着他朝着同我换衣的姑娘的方向而去,我心里面居然有了那么几分抑郁失落,甚至开始焦急后悔。然而也就是我打算转身离开,不看的那一瞬间,沈夜突然驾马到我身边,伸手一揽我的腰,竟就将我从看台上直接抱了下来!
  我惊呼出声,周边众人喝彩之声更大,他一只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抱着我,直直朝着跑马场的一个出口冲了出去。
  他的头发拂过我的脸庞,因为马的颠簸,我死死抱住了他。跑马场出口外是一片密林,他带我驾马进入密林之中,只听人声在后,越来越远,而他的马速也渐渐慢了下来,直到来到一方池水周边,他才勒马停住了步子。   我们走后,乞女族的人似乎唱起歌来,远方是乞女族舒缓的歌声,旁边是弥漫着雾气的泉水,有月光穿过密林的缝隙,零零散散落到周遭,斑驳的光影,让我一瞬间疑惑了时空。
  他静静抱着我,没有说话,我下意识伸出手去,慢慢揭开他纯白色的面具。
  他精致的面容一点点露出来,而我竟有一种揭盖头的神圣感,心跳得不能自已。那一分钟我什么都没想,大楚、女皇、舒家,乃至容卿,我都未曾想过,眼里只有沈夜一点点露出来的容颜,如星的眼,含笑的唇,还有额顶悬着的白玉圆月,在月光映照之下,仿若神明,高不可攀。
  我愣愣瞧着他,他将我扶正坐在马上,也是同样认真地伸出手,带着因为紧张而产生的微微喘息,一点点揭开了我面上的面具。然后又将手伸到我身前披风打结之处,拉开了那丝缎打好的蝴蝶结,整个披风便落了下去,露出下面粉色的长裙,还有裸露的肩头和臂膀。
  他静静凝视着我,神情仿佛是在成亲一般端庄。然后他将那朵艳丽的红花折断了根茎,温柔地插到我的发髻之中,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似乎是扯到我的头发,又似乎是因太过郑重而有的谨慎。
  等插好话后,他翻身下马,然后对马上的我伸出手,温柔道:“下来。”
  听到这样温和的话语,我不由得黑了脸:“我会骑马。”
  他却是笑出声来:“今天我娶你,我要抱你下来。”
  “滚开!”我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我舒家女子绝对不会吃……”
  “软饭”二字还没出口,他已经直接伸手,将我从马上强抱了下来,扣住我的头,便堵住了我的嘴。
  他嘴角含着笑意,印上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微微的凉。
  我听到泉水流淌的声音,听到远方的歌声,闻到夜里花的清香,不由得柔软了内心。
  他温柔地抱紧了我,慢慢出声:“舒城,嫁给我。”
  我的心跳得飞快,那个“好”字几乎要脱口而出。然而也就是那瞬间,我脑中突然闪过苏容卿的影子。
  月光下,他在青石小巷之中,渐行渐远的身影。
  竹林中,屏风之后,他消瘦的影子。
  我一瞬间清醒了神志,猛地推开了沈夜,大口喘息出声,当场拒绝:“不行。”
  “沈夜,”我慢慢站直了身子,“我有喜欢的人了,你别恃美行凶!我过去没有喜欢你,现在没有喜欢你,日后也不会喜欢你!”
  沈夜没说话,他静静地看着我,一时间,我竟无法看出他眼里的情绪。我突然觉得他似乎是有些难过,然而转念又觉得,其实沈夜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难过。
  就像他所说的,他出身凤楼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早该看透了人情冷暖,知道世间疾苦,生死都不在意,怎么还在意儿女情长?
  然而他这样长久的沉默,让我也有些害怕,许久后,他却是笑了:“所以,你不喜欢沈夜。你不喜欢我什么?”
  “没什么……”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因为我不够好看?”
  “绝对不是!”这点我倒是很有信心,我觉得,我与他之间之所以会有那么些暧昧的存在,脸起了很大一部分原因。他不由得笑出声来:“那就是因为我的性格吧……你觉得我的性格太过阴冷了吗?”
  “还好……挺活泼的……”我回想起他的种种,觉得这简直是个千面观音。他又继续猜测:“那是因为我太不入流?”
  “有点……吧……”
  “那苏容卿呢?”他突地提到了容卿,“你喜欢他什么?”
  我喜欢他什么?
  我一时也说不上来,我想起苏容卿,永远都是那样高贵、冷漠,好像天上的明月,哪怕在当年落魄之际,仍旧有着贵公子的风范。
  他和沈夜的确不大一样,最不一样的地方,约莫就是这样不入红尘的高贵。
  “其实……我不知道。”我坦然回答,“可是,如果说你实在要与他相比,大约就是……我喜欢他那种出尘的气质吧。”
  “我虽然只见过他两次,”我回忆着与他的见面,“可每一次,都会让我有种高不可攀的感觉,仿若出世之人,而沈夜,你在这红尘中太久了,毕竟……”我想了个稍微委婉点的词:“染了世俗之气。”
  “明白,”沈夜点着头,慢慢道,“可是,沈夜只是沈夜,一生都不会是你心里的苏容卿。”
  “所以……”我有些尴尬,我本以为这是我的心里话,然而说出口时,又觉得有那么几分难过,“沈夜,你该去找一个好姑娘。她可能不会有我这样的权势,但是她至少该喜欢你。”
  沈夜没说话,片刻后,他苦笑出声来:“你回去,是打算去娶苏容卿了,是吗?”
  “是……”我艰难出声,“我觉得,你对我说的话很对。喜欢一个人,不该因为不能轻易得到就放弃,不然这就不叫喜欢。我身为女子,既然喜欢了苏容卿,便该奋力追求。”
  “你既然记得这是我告诉你的,那你就该明白。”他猛地将我压在了身后的大树之上,盯紧我,像是森林中的野兽,死死盯住他的食物,压低了声音道,“你喜欢谁,是你的事,而我喜欢你,是我的事。”
  “你回楚都,你爱怎么样,与我无关。但在这里,”他凝视着我,然后低头,轻轻吻上我的额头,低声呢喃,“你是我的妻子。”
  “我得到了圣花,我们互相揭了面具,便算是成了亲。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如果有一天你离开,花神会替我找到你。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第十一章
  那夜之后,我开始刻意和沈夜保持距离。我不但自己重新铺了床,还在言谈上和沈夜保持了冷淡的态度,我以为沈夜会知难而退,但是我想我还是过于低估了他的脸皮,大概是出来的这些日子,沈夜的表现和在楚都差别太大,以至于我都忘记了他在楚都那种小人模样。
  我每天把床铺好,半夜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在他床上,不用想我也知道是为什么。后来我申请多开一个房,他就拒绝付账,以至于我只能屈从于他的淫威。但为了表明我的态度,我仍旧会保持每日铺床的习惯。   我每天和保持言语上的距离,例如他帮我,我就会说“谢谢”,然后他就会把脸伸过来,笑着说:“要谢谢?来,么一个。”于是我就一耳刮子抽了过去,等回手的时候,才感觉到了悲痛。
  我也曾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女,到底是为什么走到了打男人的地步?
  过了些时日,我们俩的伤势都好得差不多了,白少棠却还是没来,我不由得有些担忧,和沈夜在房间里面谋划。
  “你说他会不会死了?”我脑子里面闪过一个可能,“比如说,我们走后,他被发现是卧底……”
  “你别说了。”沈夜打断我,眼神里有些敬佩,“你的乌鸦嘴一向很灵,我觉得,为了这位白少将的生命安全,你还是少说两句为好。”
  我觉得他说得很是有理,于是闭上了嘴,不再说不吉利的话语。我们俩算了算时日,决定再等两日,如果白少棠还没消息,我们就自己回楚都去。
  好在,当天晚上,吃饭时我们便听乞女族议论:“听说大楚的军队来了。”
  “是要攻打咱们吗?”
  “不会,我们这么纯良可爱,有什么好攻打的?他们来我们投降就好啦。”
  “那他们是来干吗的?”
  “听说摩萨族抓了他们的贵族,所以朝廷派兵来剿灭他们。”
  “剿灭他们好啊!让他们作恶多端!我们快去给他们指路吧!”
  说着,热心的乞女族人就已经开始讨论如何协助我楚军攻打摩萨族了。我听着他们的话,和沈夜对视一眼,吃完饭就收拾了行礼,开始寻人问着路,往楚军扎营的地方赶了过去。
  他们的营地不远,披星戴月赶了一夜路程,便来到了他们的营帐,我出示了自己的令牌之后,他们便赶紧领我到了白少棠帐中。进帐的时候白少棠正在审人,我一进去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环顾四周,看到了许多身着铠甲的人,有长得丑的,有长得俊的。
  其中最俊的那个,正坐在椅子上,一只脚搭在扶手上,歪着身子,嘴里叼着根青草,看上去完全一痞子。但好在他衣着品位相比这里的人来说要稍微高那么一点点,银白的铠甲,脑袋上的头盔用纯白的羽毛装饰着,看上去无比风骚,一双丹凤眼微挑,如果不是浑身流氓的气息,活脱脱就是凤楼出来的人。
  我凭借着记忆,回忆着年少时的白少棠。
  我记得,他有点胖,有点矮,满脸痘痘,还缺牙,我扫了人群一圈,终于停留在一个微胖还带着满脸痘痘的将军身上,心想丑如白少棠,应该就是这位了。
  心里面如此想着,我当即就走上前去,一巴掌拍在对方肩上,很是豪爽道:“少棠,上次在暗处没能好好看你,今天可算见到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丑啊!太好了,一点没变!”
  一听我这话,那微胖将军脸色立刻大变,我身后感觉有冷风袭过,随后就听到一声暴喝:“舒城!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个样子吗!”
  我听到这声熟悉的暴喝,下意识地回头,便看见方才歪坐在椅子上的风骚小将已经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根本没能看出一点点白少棠的影子,最后我走上前去,小心翼翼拉开他的衣服,露出他锁骨上一个牙印,这才敢确定,这的确是白少棠。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后退了两步,看着满脸得意的白少棠,那句本不该说出口的话还是没能忍住,脱口而出道:“少棠,这些年你哪里是从军,你是画皮了吧?!”
  “舒城你放屁!”他整个人如同一匹脱缰的野狗,直直向我扑来,我吓得到处乱跑,他就跟在我身后狂追,我见沈夜一脸淡定地站在门口处摇着扇子,立刻躲到了他后面,白少棠直直冲了过来,在即将到达沈夜身前时,沈夜忽地抬手,“唰”地张开了折扇,将扇子停在了白少棠颈部,冷声道:“怎么,上次还没被打够?”
  白少棠愣了愣,看了看扇子,又抬头看了看沈夜的脸,随后竟用手忽地捂上了自己的双颊,惊道:“这个世界上居然有比我还美的人!”
  听到这话,沈夜“唰”地合上扇子,挑起了白少棠的下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很有品位,我很欣赏你。”
  “你……你……”白少棠明显脑子不太够用,好久后,他才反应过来,“你谁啊你?”
  “上次介绍过了,”沈夜收回扇子,淡然道,“凤楼沈夜,舒城的未婚夫。”
  “舒城,你居然有未婚夫了?”白少棠将目光看向我,“咱们当年不是约好的吗,你要娶我!”
  “我不介意你当侍君。”沈夜快速补充,白少棠立刻“呸”了一声,我赶忙从沈夜背后探出脑袋道:“那都是你自言自语,我当时从来没答应过。”
  “舒城……舒城你……你居然抛弃我!”白少棠当即红了眼眶,一副失恋的模样,倒回了椅子上,满眼空洞喃喃自语,“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物是人非事事休……欲雨……泪先流……”
  “将军!不要太伤心了!”我本以为,他是唯一一个不正常的人,谁知道当他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后,帐内的将军们居然全都涌了过去,蹲在他身边,给他端茶倒水捶背道,“你有我们!我们是您的支柱!”
  他们七嘴八舌开始安慰白少棠,白少棠在椅子上嘤嘤哭泣。我和沈夜对望了一眼,自行上前,看着帐篷另一边正躺在各种刑具上的人。
  正在上刑的一共有五个人,其中三个分别就是燕桩、燕桩的侍卫和摩萨族的首领。摩萨族首领已经晕了过去,沈夜挑起他的下巴,端详了他片刻后道:“他都在这里,他们应该已经把摩萨族攻下来了。”
  “当然。”旁边燕桩虚弱地喘着气,躺在钉子板上,艰难道,“大楚华州最精锐的部队,还加上一个潜伏了两年的内奸,摩萨族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你是摩萨族的人?”
  沈夜皱眉,燕桩艰难地笑开,嘴里却发出了一串奇特的音调,沈夜面上波澜不惊,眼中神色却起了变化。
  燕桩继续说着那些我听不懂的话语,叽里咕噜,然而沈夜却仿佛能听明白一般,静静站在边上,一言不发。许久之后,沈夜冷笑了一声,同样发出了一个奇异的音调,似乎是在询问。燕桩苦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白少棠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这丫的居然还在交流!弄死丫的!”   说着,他便冲上前去,将燕桩按紧在钉子板上,温柔道:“你们摩萨族的东西,我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圣上也知道得差不多,你就别多说了。”
  一面说着,他一面用手扼住了燕桩的颈部,燕桩发不出声音,艰难地挣扎起来,转头看着沈夜,似乎是在渴求什么。沈夜手中小扇猛地飞出,划向白少棠的手,白少棠立刻收手,小扇顺势划过燕桩的颈部,燕桩当场就没了气息。
  白少棠转头看向沈夜,冷笑出声来:“沈公子,我可奉劝你,闲事儿别管太多,事情也别知道太多,不然会短命的。”
  “那你一定比我短命。”沈夜轻笑出声,“白少将知道的东西,可比我多多了。”
  “惭愧惭愧,”白少棠拱手,“在下只是对一件事情知道得比较清楚,但沈楼主可是对天下事都知道得比较清楚。”
  “天下事不敢说,但在下的确对一件事知道得比较清楚,”沈夜淡淡扫向白少棠的胯下,“听说白少将不举很久了,他日在下必会寻得灵丹妙药,帮白少将一把。”
  “沈夜!”白少棠当即红了脸,怒吼出声,沈夜却笑得很是开心,拉了我的手便道,“舒城,走了。”
  我跟着沈夜走出去,临走时,又突然想起来,白少棠毕竟是我的好兄弟,虽然很多年未曾见面,但是我与他也算是有过交情,不由得担心道:“少棠啊,不举这事儿可大可小,回楚都你来找我,我让圣医舒良给你看看。”
  “我不需要!!”白少棠举着茶杯就砸了出来,沈夜将我猛地一拉,就拉出了帐篷。等出帐篷之后,我才敢确定:“沈夜,少棠是真不举啊?严不严重啊?”
  “倒不是有病不举,”沈夜熟门熟路地叫住士兵,让他们将我们的马牵下去,然后打听了白少棠给我们准备的营帐,接着带着我前往营帐,道:“他有洁癖,不是那个人,大概举不了。”
  “沈夜啊……”我咽了咽口水,“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二十岁生日之前便秘了三天,”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这我也知道。”
  听到这句话,我当场就惊呆了,我们俩已经走到营帐门口,白少棠给我们准备了两个帐篷,分别在整个营地的两端,沈夜将我送到我帐篷后,却一点去自己帐篷的打算都没有,拉着我进了我的帐篷,便开始铺床。
  我看着他做这一切,许久才反应过来,有些担忧道:“你……你安插了多少人在舒家?”
  “你要是娶我我就告诉你。”
  “我要是不娶你……”我咽了咽口水,“你会不会刺杀我……”
  “看心情吧。”他开始脱了外衣,我心里很是惶恐,琢磨着就这么一个连我便秘都知道的人,如果因爱生恨对我起了杀心,那杀我简直易如反掌。我想我必须回去彻底换掉舒家所有守卫,可是换了一拨,下一拨是不是他的人呢?
  我思考期间,他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到了床边,见我呆呆站在原地,他扑哧笑道:“我逗你玩的。我又不是大罗神仙,顶多安排些探子,但是刺杀你们这些贵族很不容易,你们在关键的位置还是用的你们的人。”
  “可是我便秘……”
  “这是我亲自去你家横梁上偷听的。”
  听到这里,我有些好奇:“二十岁生日之前,我都没见过你……你去我家干吗?”
  “随便逛逛。”他耸了耸肩。
  “那我第一次去凤楼,其实你知道是我?”
  “这还真不知道!”他赶紧摇头,“我当时在横梁上,没往下看人,就光听着说话了。”
  “沈夜,”我看着盖上被子准备补觉的他,坐到床边开始脱衣服,“你这个人,秘密太多了。”
  “反正我不会害你,这就是了。”他将刚刚进被窝的我一把捞进怀里。听着他的诺言,我不知道为何,居然真的就不假思索地信了。
  就这么一个浑身都是谜团的人,他说他不会害我,我居然就真的信,他不会害我。
  因为连夜赶路,我和他这一觉都睡了很久。等到夜里时,我听到一声熟悉的暴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这是做什么?”
  话音刚落,沈夜就把边上的茶杯砸了过去,随后听到一声惨叫,沈夜在我肩头蹭了蹭,嘟囔道:“大晚上,吵死了。”
  这么吵,我当然醒了。我从沈夜怀里起身,发现这已经是晚上,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我摸索着去边上点了灯,随后便看见地上端端正正躺了个人,正是风骚无比的白少棠。
  我上前去,轻轻拍了拍白少棠,轻呼他的名字:“少棠?”
  他不应我,于是我下了狠手,“啪啪”抽了对方几个耳刮子,白少棠悠悠转醒,适应着灯光,等看到我的脸后,他立刻睁大了眼,一把拉着我道:“舒城,你没事儿吧?!那个禽兽,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要怎么样……我也不吃亏吧?”我抓了抓脑袋,拉着他扶他起来。沈夜捂着耳朵翻了个身,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去披了件外袍,便拉扯着白少棠走出了帐外。等走远以后,我才出声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然找沈夜吗?!”白少棠咬牙切齿,“都怪我这些年为了执行陛下命令没回楚都,不然哪里轮到这种货色和你定亲!不行,我这次回楚都一定要和女王说清楚,像这种渣渣,除了脸好看一点,还有什么用?”
  “他……武功也挺高的。”我提醒他,白少棠红了红脸,继续道:“反正这种青楼出身的风月男子就是下九流,狐狸精!我想过了,”他甩甩头,一脸宽容道,“你要是真的喜欢他,我也不是容不下他,到时候可以给他个侍君的位置,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不能上床,你绝对不能有他的孩子!”
  “少棠啊……”我听着他的打算,有些不太好意思,提醒他,“你想太多了吧?”
  “不多,”他摇了摇头,和我一起往外散着步走出去,“这些东西从八岁就开始想了。”
  “呃……少棠,八岁的时候,你连牙都没换完。”
  “舒城,我知道,”他苦笑了一下,“我说正经话,你从来不信。”
  我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和白少棠家是世交,但因他母亲驻守云州,在我六岁之前,我们竟从未见过。六岁那年,他被他母亲从云州送回楚都,因他从小就爱舞枪弄棒,恰好我的老师是一等一的高手,于是他母亲拜托我母亲管教他,让他来我这里蹭课,跟我一起学习武艺和诗书。   说起来,一个男孩子,其实所有人对他也没什么指望,也就希望他能安安稳稳地嫁个好人家,所以他来了我家之后,父亲对他格外优待,也嘱咐了老师要对他宽容些。那时我年纪小,不懂事,在他来之前,就听我父亲嘱咐老师,希望不要对他太过苛责,我觉得这是父亲偏心,于是心里对他便有了成见,在他上课第一天,老师让我们互相比画一下,我直接就冲上去给了他狠狠一拳,那一拳真是用尽了我毕生之力,当即将他一直不甚稳固的牙齿从牙槽里打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落在了地上。
  约莫是初次相见时我这浓浓的“女子气息”震撼了他,抑或是他向来爱慕这样英雄气概的女子,年仅八岁的他在被打掉一颗牙后当即向我表白,认真道:“我很喜欢你,我要嫁给你!”
  我听得虎躯一震,看着他肉肉的小脸和满口残牙,毫不犹豫进行了第二次攻击。
  我以为我会将他打跑,谁知他却成了我忠实的爱慕者,从此当上了我的小弟。
  虽然他读书不行,但他的武功不错,很有天赋,那时候我常带着他出去闹事,他一贯听我的话,指哪儿打哪儿,从不失手。那时候全楚都都知道,他的口头禅是:“我要嫁给舒城,谁都不许抢我媳妇儿!”
  我看着他从八岁长到十四岁,从一个微胖界满口残牙的儿童长成一个不仅满口残牙还满脸痘痘的小胖墩儿。他始终心怀嫁给我的梦想,但我的审美却已早早告诉我,我与他之间只会有兄弟情谊。
  他十四岁的时候,他母亲召他回云州。走的前一天,因为我不肯答应娶他,他和我闹了别扭,于是我决定不去送他。结果走之前,他还是放下面子,来了我的房门前,当时我正在给苏容卿写信,信里将这忘恩负义的小胖墩儿痛斥了一遍,他就站在门口,带着哭腔道:“舒城,你就娶我嘛。”
  “不娶不娶,”我在房门里听着他道歉,觉得很是骄傲,这一场冷战是我赢了,于是道,“你这么胖、这么矮、长痘痘,还缺牙,我才不要娶你。我要娶个大美人!”
  听我的话,他站在门口,“哇”地大哭起来。
  然后他哭着跑远了,等我写完给苏容卿的信,吹干之后,我才打开房门,决定原谅他,但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的人影,家里人才告诉我,他已经提前走了。
  说起来,没有他的陪伴,我的年少生活也是落寞了好些年。毕竟很难再找一个人,像小胖墩儿那样听我的话。
  我本来打算,有一天如果见到白少棠,我得为我当年的话道个歉。现在想起来,才知道一个女人如此批评一个男人,那是多大的羞辱,不但是践踏了他的自尊心,也折了我的品行。
  然而谁知道,一别经年,当年的小胖墩儿,却也成了今日的美男子。如果不是因为有过沈夜这种角色的冲击,我想以白少棠如今的姿色,贸然相见,我估计是要晕好几天的。
  我在脑子里捋了捋当年和他之间的账,终于将这句埋了多年的抱歉说出了口。白少棠却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时候我在换牙,又满脸痘痘,你不喜欢我是正常的。所以后来我很在意自己的容貌,才没在云州长成一个糙汉。只是没想到,”他叹息了一声,“这世上居然有个沈夜。既生瑜,何生亮啊!如果不是看在他这张脸的分儿上,我断断容不下他!”
  下期预告:白少棠以血契作为切入点,提醒舒城小心女皇,早做准备,还豪气干云地表示了自己的忠心和对她的爱慕,然而……关键时刻沈夜居然打起了抒情牌!燃起了舒城未来家主的骄傲!

夜郎自大,沈夜与舒城四(三)
夜郎自大(八)

  上期回顾:白少棠来迎接舒城回楚都,沈夜和舒城被迫分离,离开了沈夜的舒城倍感不适,沈夜却一反常态没有再来纠缠,舒城也重新开始和苏容卿聊天谈心,一切都在朝女皇希望的方向发展。

  第十四章
  白少棠劈开屏风后,所有人都愣在了那里。苏容卿戴着纯白面具,拦着我,端坐在破烂的屏风之后,静静端望着愣着的白少棠。
  没有人能看到他的面容,然而便就那一双眸子,清冷如月,高贵如高山白雪,便就立刻让人觉得贵气逼人。
  白少棠比我先反应过来,猛地大吼了句:“大白天的你还戴什么面具?!”
  “光天化日强闯民宅,白大人这是觉得楚都没王法了是吗?”
  “我抽你……”白少棠腰上的软剑猛地就解下抽了过来,大喊着,还没说完,我就大吼出声来:“你闹够没有!”
  白少棠愣了愣,转过头来瞧我:“你生气了?”
  说着,他便猛地红了眼眶:“你居然为了这个面具男对我生气了!万一他是个丑八怪呢!你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就对我生气了!”
  “少棠……”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白少棠捂住耳朵,“这次我生气了,你就算跪着求我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少棠……”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让你再见到我的!你再思念我也没用!”
  “少棠……”
  “我……”
  “你爹在你后面!”我实在没能忍住,打断了他的话。白少棠猛地回头,便看见他爹站在他身后,身姿魁梧,气势如山。而后白少棠大叫一声,在他爹皮鞭猛地抽下来之前,足尖一点,便冲了出去。一面冲还一面喊:“舒城!你今晚来,我是不会开门的!明晚也不!”
  说着,他的身影便消失了。等他走后,他那魁梧的爹才看向我们,朝我作揖道:“舒大人。”
  “伯父,”我赶忙还礼,他点了点头,扫了我和跪坐在地上的苏容卿一眼,眼里有了惋惜的神色,随后却也只是叹息了一声,便追着白少棠的方向跑了出去。等他们走后,房间里就留下我和苏容卿两人,我打量着戴着面具的苏容卿,觉得有些好奇。
  我想,以我们二人的关系,他应该是可以把面具摘下来的。然而他没主动摘,我也就不好意思开口要,可我不要,他不摘,我心里又好奇。
  他从容饮着茶,我左思右想,终于下决定还是厚着脸皮开口,然而我刚张开口,他便打断了我,淡淡地道:“你回吧。”
  “呃……”

  “黄昏了。”他端着茶,指了指天色,“晚了,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等你想明白了,我们再谈。十五要到了,”他的话猛地提醒了我当初我们的约定,我一瞬间清醒,他却不动声色,慢慢道:“你没想清楚,我便就去退婚。”
  “那要是我想清楚了呢?”
  他没说话,将陶杯中最后一口茶饮尽,迎头看向我。他的目光如此坚定,与我的犹疑决计不同。
  “我与你不同,”他说,“我要什么,我很清楚。你只管做你的决定,而我亦会有我的选择。”
  “沈夜,或是我,”他再提及了那个名字,让我心上一惊,“你应做出决断来。当然,”他声音里有了调笑的意味:“白公子,亦不是不可。”
  我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吃了苦瓜,赶紧苦着脸告辞。再待下去,谁都不知道苏容卿能说出让我多么恶心的话来。
  白少棠不是不好,我知道,但是少棠这个人吧……和我之间,便就是亲兄妹一般。
  亲兄妹有成亲的吗?
  想想和白少棠成亲,我就觉得全身鸡皮疙瘩立了起来。
  苏容卿让我多想想,我只能多想下去。夜里叫了上官流岚和上官婉清,包了一艘小船,敲打着金杯银碗,一面游湖,一面思考。
  她们俩懂事,我不说话,她们便不提,上官流岚一贯作风就是寡言,上官婉清便就说着她那乱七八糟的感情史,说完昨日寻香楼的南凤,便聊前日花阁里的北艳,说这些男人争宠的伎俩,让我和上官流岚一个劲儿地笑。
  末了,我约是有些醉了,竟问她:“婉清,你同这么多人在一起,都是真心的吗?”
  “那当然了,”上官婉清一脸郑重,“我对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都比珍珠还真!舒城,你年纪小,”她的手搭在我肩上,一脸认真:“你不明白,这世界上吧,不是所有感情都是一心一意的,难道我爱着所有人,这就不是真爱了吗?”
  她说得太认真,太有道理,我几乎就要信了。就在这时候,上官流岚的脚往上官婉清膝上猛地一踢,上官婉清当场跪了下去,上官流岚摇着杯子,笑道:“教坏小孩子是不对的,还不给舒大人认错?”
  我这才反应过来,差点一巴掌朝这浑蛋抽过去。我围着桌子去追她,船被我们俩动得摇摇晃晃,船夫在门口叫苦不迭,上官流岚一本正经喝着酒,我猛地朝前一扑,一把将上官婉清的裙子拽了下来,也就是那一刻,船“砰”地响了一声,外面传来了喧闹之声,我和上官婉清愣愣地回头:“怎么了?”
  “船撞了。”上官流岚放下酒杯,站起身就走了出去。我和上官婉清赶忙整了整衣裳,提起裙子,便往外走,等走到边上,我一看对面,立刻就来劲儿了。
  是秦阳。
  那个一天奏我三次,一年奏我的折子能堆积起人高,还只是一个小官就和我打过一架的秦阳。
  我和她的恩怨如果要数起来,简直是一个箩筐都不够装。
  我们俩的船头对头撞在了一起,我们的船大些,将她的船抵在了边上,她的船动弹不得,只能要求我的船动。她和上官流岚正有礼貌地协商着,我一出来,她立刻变了脸色,而后我便笑了起来,温柔道:“秦大人,船撞了是吧?”
  她没说话,一脸不屑,转过脸去。   我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她现在脑子里估计就四个字――纨绔子弟。
  对,她不待见我。她是贫寒人家考上的状元,而我是世袭的贵族。所以她瞧不起我的脑子,我瞧不上她的出身。我这个人脾气好,她便觉着我这叫不正经;我这个人喜欢公平较量,例如之前和她打那一架,她觉得我仗势欺人;我这个人这么多年来没娶正夫,难免少女怀春有些寂寞,看见好看的男人会上去问个话――例如她哥,但她就觉得我这是登徒子……
  我这辈子虽然不是没被人骂过,但基本都只集中在我个人缺点上,也就她,从我的出身上否定我。
  她这不屑的表情一露出来,我就想起她护国寺的《凤求凰》,火一瞬间就冒了上来。笑着道:“秦大人,怎么不说话?今晚是同哪位佳人有约,泛舟湖上呢?”
  “不劳舒大人费心秦某的事,”秦阳转过头来,神色淡淡地道,“现在船撞上了,还劳烦舒大人的船让一让。”
  “不让!”上官婉清从后面猛地跳了出来,仗着酒劲儿道,“你和咱们家舒城抢男人,就是不让!”
  这话一出,我立刻有一种想打死上官婉清的冲动。秦阳愣了一下,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忽地就笑了开来,转过身来,正面迎着我,笑着道:“秦某最近只追求过凤楼的沈公子,莫非这位沈公子是舒大人的心上人?”
  “是不是我的心上人,你管得着吗?”我咬着牙开口,“咱们的账,还不够多吗?”
  “就是账太多了,所以秦某得想一下,是不是要再加一笔,”秦阳露出了苦恼的表情,“舒大人啊,你不是要和苏阁老的儿子成亲了吗?圣上赐婚啊,这么大的好事儿,舒大人你在这时候还惦记着其他人,不怕苏公子不开心吗?”
  “秦大人,我今天才知道,你这么聒噪。”我捏紧了拳头,瞧着秦阳满脸笑容,想起之前听说的秦阳正在准备婚事的消息,脑子里突然就幻想出了秦阳和沈夜成亲的场景,脑子一热,当场便同船夫道,“退一下。”
  秦阳笑眯眯地看着我,似乎是以为我要离开。船往旁边挪了一下,我看着秦阳的脸,继续道:“撞上去,狠狠撞。”
  秦阳变了脸色,船夫听了我的话,又将船撞了上去。秦阳的小船不够我的精致,船猛地一震,当场撞出一个窟窿来,秦阳猛地上前一步,大吼出声:“舒城,你欺人太甚!”
  “我就欺你怎么了!”我提高了声音,“当年我调戏你哥打了你欺了你,我今天就撞你的船,就一辈子欺负你,你又能怎样!”
  话刚说完,秦阳猛地就扑了上来。
  她没怎么学过武,哪怕后来当官后请人教习了些三脚猫功夫,也和我这样从小由一流高手教授长大的人不同。她一扑上来,我就一脚踹了过去,当场就将她踹回自己船上,砸开了船舱门,直直撞了进去。
  我足尖一点追到她船上,正准备再打下去,一卷帘,便瞧见沈夜坐在里面,一只手扶着虚弱的秦阳,另一只手端着酒杯,神色淡然。
  他旁边有水涓涓涌入,小船正逐渐下沉,他注视着酒杯,面上波澜不惊,似乎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心里一瞬间就慌了。
  我那么久没和他见面,却也从没想过,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我想他想必都听到了方才的对话,也必然知道了我是如何欺负秦阳的,我在他心里必然成了一个纨绔子弟,仗势欺人,和秦阳这种通过自身努力积极建设自我成功的女子有着天壤之别。
  他什么话都没说,我心里突然就有些难过了。然而想了又想,我却还是憋回了所有话,勉强牵起了笑容:“这船坏了,我们船大,你们俩要不去我们的船上吧?”
  水漫到了沈夜的位置,沈夜扶着秦阳站了起来,然后他看向了我,那双宝石一般的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他扶着踉跄的秦阳朝我走了过来,到我身边时,他只淡淡说了句:“舒大人,过分了。”
  我突然充满了拔剑的冲动,我想我现在把他们俩给砍死在这里是不是会好过一点。
  沈夜半扶半抱着秦阳走上我的船,我内心居然有了一种自己是个绿帽王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当初我的定亲对象成亲之日抱着孩子出现在我婚礼上时没有,在我定亲对象和别人私奔时没有,但在沈夜半扶半抱着秦阳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有了!
  这是一种愤怒中夹杂着痛苦的情绪,让我风度全无,我猛地回头,大吼出声:“你们不准上船!去跳湖吧你们!”
  沈夜顿住了步子,抱着秦阳站在船头,朝我皱起了眉:“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去吃药,你在这里找无辜人的麻烦,算什么回事?”
  船逐渐沉下去,沾湿了我的鞋尖,我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跳回船上,同沈夜他们一起进了船舱。
  进入船舱之后,我和上官家两姐妹立刻霸占了桌子的三面,虎视眈眈地看着沈夜和秦阳。
  “我们来聊天吧。”我从桌底抽出酒坛子,猛地往桌上一放,气势汹汹。沈夜挑眉一笑,抱着秦阳道:“放松点,聊天而已,又不杀人。”
  我觉得气势落了下乘,上官婉清立刻救场,从桌子下面又捞出一坛酒,笑意盈盈地道:“对,聊天,我们来了解一下大家吧。”
  “我们不是挺熟的吗?”沈夜环顾了四周一圈,“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剩下的就别问了。”
  上官婉清语噎。
  上官流岚从桌下再掏出一坛酒,稳稳地放在了桌上,然后把自己的剑也放了上来。
  “我刑部的,”她淡淡开口,莫名就带了一股阴气,好像是刑部大牢走廊中吹过的那种,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说着,抬起头,注视着沈夜,“聊天只喜欢我问你答,沈公子给个面子,迁就一下。”
  沈夜终于没有说话,我和上官婉清对视一眼,热泪盈眶――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抵抗一下的战友了。
  然后我们三个人都拔了酒坛子的盖子,我再抽出一坛酒,拔了盖子,给沈夜递了过去。想了想,沈夜那边是两个人,我只递一坛酒,两个人喝怎么办?
  不成,于是我赶紧拿出了最后一坛珍藏,笑眯眯地给秦阳递了过去:“那个,老秦,我刚才错了,给你赔罪啊哈,笑纳了。”
  秦阳用一种很惊恐的眼神看着我,我赶忙拔开酒盖子递了过去。然后我们五个人,一人一坛酒摆在面前,面面相觑,不说话了。   上官婉清先喝了一口,笑眯眯地开口:“沈公子,听说最近秦大人追求您了,真的吗?”
  “嗯。”他面色淡淡,举起坛子,仰头喝了一口。
  他喝酒的时候,喉结颤动,水顺着脖颈流了下来,在烛光下映着如玉肌肤,看得我呆愣了一下。然后我听到了有人咽口水的声音,立刻朝着上官婉清眼睛的方向戳了过去。上官婉清拉住我的手,沈夜放下酒,笑眯眯地朝我们俩看了过来。我和上官婉清立刻友好地十指相扣。
  “婉清,你瘦了。”我认真凝视着她的手。
  “舒城,我最近没吃肉,请我吃好吗?”她很是可怜。
  秦阳一口酒喷了出来。
  上官流岚也喝了一口,接着道:“那你对秦大人的态度是怎样的?”
  “这个,”沈夜笑眯眯地回头,“好像和流岚大人没什么关系。”
  “我听说秦大人在准备婚礼,如果确定是沈大人,我好准备礼金。”
  “难道不是我,流岚大人就不准备礼金了?”
  “分量不同。”
  “没想到在大人心里,沈夜居然与他人地位有所不同,”沈夜挑起眉来,“大人是打算多准备点儿还是少准备点儿?”
  一听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沈夜和秦阳这婚事,是要成了。我拉着上官婉清的手,愣愣不说话。
  上官流岚嗤笑出声:“如果是沈公子,我当然要多准备点礼金。毕竟是我好友曾经的心上人,好歹要给个面子。”
  沈夜没说话,他瞧着上官流岚,眼中晦暗不定。许久后,他忽地苦笑出声:“舒大人,何时又把沈某当过心上人?大人的面子,怕是给错了。”
  我说不出话来,心里像刀绞了一样。
  我想起那个夜晚,我在马上,瞧着他一点一点揭开我的面具。
  其实我不是不喜欢他的。
  这一刻我突然坦然,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但我至少知道一件事,就是我不想和他分开。
  我不希望他嫁人,我不希望他对别人好,我不喜欢他和别人在一起。我希望他能一直是那个缠着我的沈三郎,爬我的窗子,在地牢里强吻我,为我出尽风头抢一朵带着传说的花。
  上官婉清拉着我,感受着我逐渐变凉的手掌,笑容里也是露出了狠意来:“沈公子出身青楼,秦大人迎娶沈公子,怕是给不了正室的位置吧?”
  “秦某一生只娶一个人,”秦阳躺在沈夜怀里,垂眼看着酒坛,“既然迎娶三郎,自当以正室身份,十里红妆,八抬大轿。”
  “这样一个青楼浪子,也值得秦大人这样做?沈公子的清白身子,怕是已经送给我们家舒城了,秦大人日后瞧着舒城,不觉得硌硬吗?”
  “我与舒大人,”沈夜淡然开口,“清清白白,并未破身。”
  上官婉清脸色变了变:“那是在下误会了,原来你与秦大人夜夜出入成双,秦大人竟是你第一人吗?”
  “上官婉清!”秦阳猛地吼出声来,“议论男子清白,就是你们这些贵族子弟的爱好吗?”
  她刚吼完,我猛地抽出了上官流岚放在桌上的剑来,直指向她,沈夜手快,一把夹住我手中的剑尖,笑容里带着嘲讽:“舒大人,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们这些贵族子弟,便就是这样的下三烂。”
  “你和她在一起没有?”我颤着声,沈夜勾着嘴角:“与你何干?”
  “我问你和她在一起没有!你要和她成亲吗?!”
  “与你何干?”
  “沈夜,”我深吸了一口气,“她到底碰没碰过你?!”
  沈夜不说话,他的沉默让我害怕,我心里翻天覆地,许久之后,我慢慢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骄奢淫逸的贵族,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哪怕没什么能力,也到处为虎作伥。你不回答我,”我红了眼睛,眼里蓄满了眼泪,“我便让你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仗势欺人!你要嫁给她是吧?她碰了你了,是吧?我从来没为难过她,我这辈子和她秦阳之间的纠葛,从来没牵扯过别人,可是我这一次,”我猛地大吼出声:“一定要让她死!”
  第十五章
  我气势如虹地吼出这句话来,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上官婉清赶忙扯我的衣袖,慌慌忙忙解释道:“她醉了。”
  秦阳面上再没有了笑意,她从沈夜怀里直起身,凝视着我,一字一顿地道:“舒大人可知道,在下哪怕不济,也是当朝二品御史大夫,论品级,舒大人还在我之下。”
  说着,她慢慢站起身来:“我的命,你想要便要,你舒家到底是王法,还是天家?!圣君如今健在,你便如此口出狂言,你舒家当真是不将圣上放在心上了吗!”
  “她只是醉了,”上官流岚皱起眉头,“秦大人小题大做了一些。”
  “你以为我怕吗?”约莫是真的醉了,我竟一时什么都不怕,冷笑着出声,“杀了你,也不过一命抵一命。我将话放在这里,今日你若碰了沈夜,我便杀了你!你若娶了沈夜,我便杀了你全家!不只是你,哪怕是我亲姐姐,她若要迎娶沈夜,要么我死,要么她亡!”
  “舒城,”旁边上官婉清有些犹疑提醒,“你姐死很久了……”
  “你闭嘴!”我怒吼出声。秦阳忽地笑出声来:“既然你不让人碰,不让人娶,舒大人何不自己娶了他?圣上让你迎娶正夫,也未曾说不准你迎娶侧君。”
  我一时语噎,心跳得飞快。
  苏容卿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是我一直以来认为的唯一的羁绊,我会娶他,我必须娶他。可我容不得沈夜离开,所以秦阳的提议,未必不是一个好的提议。
  上官婉清也说,一个人是可以同时爱很多人的。她对谁都是真心的。虽然上官流岚不赞同,但可能也只是上官流岚没有经历过这种感情。而我现在经历了,我现在理解了。
  我喜欢苏容卿,我没有不喜欢沈夜。这两个男人,我都要,我都要娶。
  哪怕以后后院家宅不宁,哪怕以后他们俩可能有一个,或者两个人都抑郁,可此时此刻,我放不了手。
  我有一瞬间犹疑,转头看着沈夜。
  “沈夜,”我干涩地开口,放下了剑,在他面前,慢慢蹲下身子。我瞧着他,那么久了,我好像很久没见他了。他就坐在我面前,那么静,那么温柔。   我颤颤伸出手,抚上他的面颊,温柔道:“你做我的侍君吧?”
  “为什么?”他凝视着我,目光淡然。
  “我……我……”我觉得那句话那么艰难,让我难以出声。许久后,我终于说出来:“沈夜,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你了。”
  “那苏容卿呢?你喜不喜欢?”
  “我……也是喜欢的。”
  “舒城,”沈夜被我气笑了,他低下头,贴近我的面颊,我几乎以为他快吻上来,他温柔地瞧着我,低喃,“你怎么就这么看得起你自己?”
  说完,他猛地起身,桌子朝我身上一撞,他的袖子拂过我的面颊,全是他的味道。
  “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爱着两个人?如果这是真的,这样的感情,未免太过浅薄。我沈夜从不将就,”他居高临下地瞧着我,仿佛一只凤凰,神情高傲,“这天下,怕也就只有你舒城,敢和我说让我当你的侍君。”
  “我是真心的……”我低喃。沈夜大笑起来:“舒城,你的真心,实在是太不值钱了。”
  “你去想清楚吧,”他携着秦阳走到船头,“我与苏容卿,只能有一个。你若要娶我,便只能有一个。”
  说罢,他抱着秦阳,足尖一点,便踏水而去。
  我呆呆望着他的背影,上官流岚跟着瞧着,好久,才说了一句:“好身手。”
  上官婉清从我后面扒拉着我的背爬上来,忍不住感叹:“舒城啊,为什么你看上的男人,都这么难搞。他武功这么高,你不怕自己被家暴打死吗?!”
  “在他打死我之前,我先打死你好吗?”
  我把上官婉清推了下去,然后坐回座位,将酒坛往桌上一推,看着上官流岚道:“你喜欢过人吗?”
  “喜欢过。”
  “人呢?”
  “再没见过。”上官流岚笑了笑,笑容里全是苦涩,“你知道我小时候,名声不大好的。纨绔子弟,一无所成,如果不是因为正室所出,上官家主的位置该是我那个偏房妹妹,上官流清。”
  “后来遇到了那个人,我就改了。”她有些感慨,“浪子回头,千金不换啊!”
  “那……你只喜欢他一个人吗?”
  “舒城,”上官流岚抬头看我,“感情这件事,从来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婉清是个傻子,根本没喜欢过人,你别听她瞎说。只是说,其实喜欢与执念,不过一线之隔。”她看向窗外倒映着明月的湖水,慢慢道:“所谓执念,不过是一种习惯,一种逃避。人总是不愿意改变的,也不愿意面对善变的自己。每个人都会觉得,感情一定要天长地久,可其实,爱一个人很久、不爱了,也并非一件可耻的事情。”
  我没说话。我们两个人默默喝了很多酒,然后我便让人停船靠岸,我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便赶往了苏府。
  我没下拜帖,从后院翻墙进去,院子里的人大多睡下,苏容卿的房间里,却还亮着灯。我酒劲儿上来了,踉跄着去敲门,苏容卿给我开了门,却还是戴着那纯白面具。我靠在门边,不由得笑了:“你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我不喜欢别人看到我的模样。”
  “太美还是太丑?”
  他没说话,侧过身子:“你醉了,先进来吧。”
  “苏容卿,”我一把抓住了他,固执地问,“你喜不喜欢我?”
  “你醉了。”他没回答我的话,想要搀扶着我往里走。我一把向他的面具抓去,他猛地拉住了我的手。
  “你想做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你想看我的容貌是吗?可是若你看了,你便必须娶我,你便只能喜欢我一个人,再也不能喜欢别人。我容不下侍君,容不下他人,你可明白?”他说得我愣住了。
  “你想好,到底要不要揭下这面具?”
  “他也有过一个面具……”我有些脚软,被他揽在怀里,愣愣道,“在乞女族,我帮他揭下来了……可是容卿,我认识你太多年了。”我愣愣抬头:“你就是我心里的梦想,我的执念。在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可以娶一个喜欢的人之前,我没有想过什么,我就只想把你放在心里,一辈子珍藏着,爱着,呵护着。可我现在知道我能娶你了,我把你看得比命还重要,我那么喜欢你……那么喜欢你的,对不对?”
  “可是,你根本不了解我,谈何喜欢?”
  他的怀抱很温暖,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在他怀里,感觉一片安宁。没有意料之中的紧张、害怕、满足……任何情绪都没有,仿佛这个拥抱,根本没有存在。
  “你对我的记忆,其实不过就是那一年竹林相逢,还有这几年来的传书。我未曾在信里透露过我的事,这么多年来,不过一直在帮你排忧解难。舒城,于你而言,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从来不懂。你贪恋的不过是我给你的温暖和依靠,你留恋的不过是那一年竹林里的收留之恩。这世界太大,你害怕。那年竹林里的避难所,已经是你心里永远的避难所了。你喜欢的不是我啊……舒城,”他轻轻笑了起来,“你喜欢的,是你自己给自己幻想出来的苏容卿。”
  我没说话,愣愣地待在他怀里。许久后,我才问:“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他抱着我,雨声渐大,有雨点溅到我们身上。
  好久后,他沙哑着声音,慢慢道:“喜欢的。因为喜欢,所以才想要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喜欢我。你得自己去明白自己的内心,我等得起,一年,两年,无论多少年。你要突然有一天发现你喜欢着我,那你便来找我,若你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我们便也是君子之交。你还是可以同以往一样,有什么事就写信给我,我会帮你。”
  我不说话了。这一分钟,我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了一位兄长,他的肩膀如此宽阔,为我遮风挡雨。
  我慢慢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纯白的面具。
  我说:“容卿,你亲亲我吧。”
  他凝视着我,我慢慢闭上眼睛。这是我最后一次赌注,如果我还喜欢他,我便会睁开眼睛。
  我听到他揭开面具的声音,然后感觉他的唇印了下来。
  冰凉的,柔软的,让我想起那个暗牢里,沈夜那个强势的吻。
  没有那时候的慌乱、紧张、羞涩,甚至是微小的愉悦,仿佛是不相干的人,蜻蜓点水般地来了又离开。   整个过程中我都闭着眼睛,等听到他说:“好了,你走吧。”
  我终于睁开眼睛。
  “我会给你一个结果。”我说,“容卿,再见。”
  说完,我便离开。走之前,我突然忍不住回头,看见他黑发如瀑,白衫广袖站在门前,静静端望着我。看我回头,他眼角眉梢似乎带了笑意,挥了挥手,说:“走吧。”
  当天晚上,我便回家开始写折子。折子写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我终于理顺,大意就是我有了心上人,非君不娶,希望陛下网开一面,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要棒打鸳鸯云云。
  写完之后,我吹干了放在兜里,然后等第二天上朝时,我就一言不发站在前面,下朝后,赶紧屁颠屁颠尾随着女皇到了御书房,刚一进去,便听到女皇调笑:“听说你最近和苏公子感情很好,是准备好婚期了吗?朕这桩婚事没指错吧?”
  “臣正想来同陛下商议此事。”我一本正经,将奏折呈交了上去。女皇含着笑接过奏折,漫不经心道:“朕也恰好有些事和你们商量,白少棠那小子回来了,你们两家不是世交吗,他们家在云州……”
  话还没说完,女皇看着奏折,忽地就变了脸色。她沉默着看完我写的东西,抬起头来,慢慢道:“我几个月前刚赐的婚,你就有了一个心上人,舒城,你喜欢别人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感情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
  “放屁!”折子猛地砸到我的脸上,女皇高喊出声,“朕的赐婚,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你还当朕是天子吗?”
  “陛下息怒!”我赶忙跪了下去,“陛下天子之尊,臣自当不敢忤逆,但人非草木,情难自禁也是常事,还望陛下体谅一二,臣自当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女皇笑了起来,“舒城啊舒城,你有这个胆子,不就是仗着我没办法动你舒家吗?”
  “臣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我告诉你,苏容卿,你必须娶!你若不娶,你这官就别要了!”
  我没说话,跪在地上,女皇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行径过火了些,慢慢沉下气来,转头道:“其实吧,你喜欢那个叫沈夜的什么呢?长得好看的男人大家都喜欢,但是怎么能为了这种人耽误前程呢?你……”
  “陛下!”我打断了她,“请削了臣的品级吧。”
  女皇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道:“你再说一遍?”
  “陛下!”我直起身来,“臣忠于陛下,却又不能拂逆内心,便请陛下削臣官职,让臣做一个闲散逍遥之人,与心爱之人双宿双栖!”
  “所以,你是铁了心抗婚是吧?”女皇笑了,声音里有了阴狠之意,“说什么忠于我又不愿拂逆内心,不过就是你知道,你被降级,舒家一定会找我闹,最终我还是会妥协,对吧?”
  “臣不敢如此作想。”
  “不敢?你舒家有什么不敢?”女皇站起来,走到我边上,捏着我的下巴,强逼着我仰起脸来,直视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你舒家何曾将我放在眼里?想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你们。不想做的事情,谁也逼迫不了你们。要美人不要荣华是不是?”
  女皇捏着我下巴的手越来越紧,这手劲儿若是用在我的颈上,怕此刻我已经是断颈于此。我觉得她想杀了我,然而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急促呼吸着,许久后,她猛地给了我一巴掌,然后开始对我拳打脚踢。
  常侍在她身边的宫人临染赶紧关上了门,她仿佛是疯了一般,一面踢打着我,一面嘶吼出声来:“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朕是天子!朕岂能容得你们摆布!”
  “陛下……”我艰难出声,蜷缩在地上,护住自己,“还望陛下体谅。”
  “陛下!”旁边临染也看不过去了,上前跪到了她身前,猛地抱住了她的腿,高声道,“这毕竟是舒少主啊陛下!”
  听到这话,女皇明显愣了愣。片刻后,她慢慢镇定下来,她居高临下地瞧着我,我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许久后,她回到书桌边上,慢慢道:“自己去领五十个板子,从明日起,你便到文渊阁去帮忙修史,正五品学士。”
  听完这话,我便知道她是答应了我。
  我赶忙跪拜谢恩,然后由临染搀扶着,带着我走了出去。
  “大人,陛下在气头上,您先回府……”
  “我要去领板子。”
  “舒大人……”临染皱起了眉头,我忙道:“陛下打我是应该的,我不会记恨。陛下好不容易应允,我得赶紧去受了这个板子,不然陛下想通了,又反悔怎么办?”
  “舒大人……果真是一往情深。”临染愣了愣,眉目里居然有了些怜惜。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去刑房领罚。
  女皇传了口谕过来,让人亲自盯着,我进去,哪怕那些宫人有些害怕,但还是让我趴了下来,然后开始行刑。
  板子一板一板落在我身上,五十大板,打废过多少文臣的数量。我也不知道,实打实五十大板,约是个什么效果,但我只知道,等打完这五十大板,我便可以见到沈夜了。
  我要去告诉他,我不娶苏容卿了,我要娶他。哪怕他是个青楼小倌,哪怕他名声不佳,我也要娶他。
  我为他连陛下钦赐的婚都毁了,我为了他连朝廷命官都扬言要杀了,现在谁都拦不住我。我喜欢上这个人,我便要娶了他。哪怕家里人觉得担忧,旁人觉得我是个败坏舒家的废物,这都没有关系。
  板子一下一下落下来,我听到皮肉裂开的声音,疼得我大颗大颗汗珠落下来。然而我咬着牙,从未觉得这么轻松过。
  我视线一片模糊,头脑越发昏沉,朦胧间感觉外面吵吵嚷嚷,似乎有人在争执些什么,然后便见一个白衣人逆光而来,长发如墨,容貌俊美无双。
  他慌慌张张冲到我面前来,那一板猛地落到他身上。我听见他闷哼出声,我模糊着视线抬头,好半天才认出来,是沈夜。
  我虚弱地推开他,干涩道:“你过去一点,很快就打完了,打到你,很疼的。”
  他愣了愣,随后便在那板子落下之前,一把接住板子,手掌一捏,板子就碎成了渣。
  那木板上还沾着我的血,沈夜接得满手鲜血,他红着眼朝旁人怒吼出声:“谁敢再打!”
  “别闹了。”我推他,虚弱道,“让他们打……不然我就前功尽弃了……那小哥,”我招呼了一旁犹豫着的行刑人,笑道:“换根木杖,继续打,别怕。”
  说着,我伸出手去,颤抖着拉住沈夜的手。
  “沈夜,打完了,我带你回家。我拒婚了,苏容卿我不娶了,我娶你。我的夫君,现在是,将来也是,只有你一个人。”我珍重地握住他的手,温柔道,“嫁给我吧,跟我回家。”
  下期预告:为求真爱不惜再抗旨拒婚,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舒城终于感动了沈夜!面对她如此真心的举动,沈夜决定要告诉她一个大秘密!得知了大秘密的舒城再做惊人之举,一波三四折的婚事……最终正君会是谁?

本文来源:http://www.zhuodaoren.com/tuijian318791/

推荐访问:
扩展阅读文章
热门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