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尸变

来源:推荐阅读 时间:2016-07-26 11:32:38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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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尸变(一)
美国新一代丧尸电影《温暖的尸体》评析

【温柔的尸变】   [摘 要] 进入中国招生考试网
  [关键词] 丧尸电影;黑色幽默;救赎
  近年来,以丧尸为题材的电影一直受到人们的广泛关注。传统的丧尸电影是恐怖电影与科幻电影的结合体,真实与虚幻交织中的血腥暴力,更加的触目惊心,不断挑战观众的心理极限。进入新世纪后,恐怖电影中的经典形象——“吸血鬼”从西方传统文化中可怕的恶魔,摇身一变,以俊男靓女的形象谈起了浪漫爱情。而美国今年的丧尸电影《温暖的尸体》,则把恐怖电影中另一大经典形象“丧尸”也赋予了人性。于是,浑浑噩噩的“丧尸”也恋爱了。除此之外,《温暖的尸体》一片还通过对黑色幽默的独特运用和对自我救赎的弘扬,赋予了本片以丰富的艺术内涵。
  一、对传统丧尸电影的继承与发展
  2013年2月1日在美国上映的《温暖的尸体》(Warm Bodies,又名《血肉之躯》),开启了丧尸片的新时代。《温暖的尸体》根据Isaac Marion 即将出版的同名小说改编,故事讲述了一个名叫“R”的丧尸爱上了一个被他吃掉的人类Perry的女友Julie,他们俩的爱情引发了连锁反应,不仅改变了他和他的丧尸好朋友,也改变了整个丧尸的世界。
  本片上承1968年以后的丧尸电影传统,同样是一场瘟疫席卷全球,致使了R和其他大部分人都沦为了行尸走肉,幸存者们在逃亡中人数越来越少。
  而与之前的丧尸片的不同之处在于,首先,本片对黑色幽默的手法进行了独特的运用,一方面对丧尸世界的荒凉与滑稽进行自嘲式描绘,借以表现人类的精神荒漠;另一方面又通过描绘丧尸世界人性的逐渐复苏来反讽人类社会的情感缺失。其次,本片弘扬了基督教传统的“救赎”主题,片中的丧尸们在慢慢地改变,大脑开始有一些意识,甚至会说少量的单词,尤其是女主角的出现更是加速了这一进程。丧尸们在人性的感召下,逐渐地找回了感情和记忆,并且身体也随之治愈,最终重新变回了人类,获得了生理和精神的双重拯救。
  二、黑色幽默手法的独特运用
  《温暖的尸体》以主人公丧尸R的内心独白展开叙述。从影片开始,他便自我揶揄道:“我每天都在做什么?我的脸色太苍白了,应该多出去走走,我应该吃好点,现在这样子真差劲。我应该站直一点,我要是昂首挺胸,别人也会更尊重我。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只想和人交流而已。但为什么不行呢?哦,想起来了,因为我已经死了。”这个开场白同时使用黑色幽默和意识流的手法,对丧尸的生存状况进行反思。
  同样是对黑色幽默手法的运用,《温暖的尸体》却有着自己独特的一面。与《僵尸肖恩》《僵尸之地》不同,本片的主人公变成了丧尸,并着重从人物的内心情感层面进行表现,通过丧尸R对颓废的丧尸形象和无意义的生存状态的自我嘲讽,并用灰暗的色调和沧桑的摇滚音乐衬托去展现曾经繁华的城市的荒凉,再加上眼神空洞面容可怖的丧尸在街道上傻傻地反复游荡这幅滑稽荒诞的景象,于是,丧尸世界的阴暗与荒凉等特点被无限地放大。
  而电影中这些有关丧尸世界的描绘,恰恰是对西方现代人的精神荒漠的具体形象的物化。正如精神分析学家弗洛姆所认为的那样,在现代社会,由于生产和技术的发展速度不断加快,社会变迁越来越频繁,人际竞争日趋激烈,表面看来人的独立和自由增加了,但人的孤独和不安全感也增加了。人们为了摆脱孤独与不安全,开始越来越依赖高科技带来的成果,甚至选择酗酒或者吸毒等形式来麻痹自己。这反而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冷漠,人们的精神危机更加严重,精神世界也更加荒芜。
  在表现这种精神荒漠的同时,本片试图对这种丧尸状态的另一面进行了反讽形式的肯定。丧尸R在抱怨闲逛时可能会碰到别人却又无法道歉或者说点什么,于是他猜想生前的时光肯定比现在好得多,每个人可以尽情地说话,然而配合的回忆镜头却是每个人都在玩弄手机,沉浸在个人的世界里,没有人与周围的其他人沟通。于是镜头一转,回到了现在的丧尸时代,人人都在废弃的机场里闲逛,没有手机,更没有其他高科技产物存在,于是孤独的情感在这里倒是得到了放大,丧尸们觉得很孤独,没有方向,于是他们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成群结队地出去觅食,闲暇时还会相对哼哼作为交流。情感缺失在这里得到了弥补,人性在这种特定的状态下反而慢慢地回复。本片表面上是丧尸R对丧尸生活绝望地自嘲,但同时对照之前回忆中人类生活的冷漠孤独,其实是对人类精神危机的嘲弄。
  《温暖的尸体》这部电影似乎在告诉我们,表面上电影中的丧尸时代是由于瘟疫引起,实际上却是西方人的精神荒漠导致了丧尸时代这种物化了的末日荒漠的出现,而后,在这种被物化的荒漠里,人性反而在孤独中悄悄地复苏。
  三、主人公R的爱与救赎
  “因为西方民族对宗教的虔诚度以及宗教在其文化中认可度都较东方人有着明显的地域差异性,故而神学救赎成为西方作者系电影中独特的美学和叙事命题”①,基督教认为,在亚当夏娃偷吃禁果被逐出伊甸园后,人便开始有了原罪,因而需要救赎。“在基督教中,爱是作为理性和精神的本体,是认识和行动的基础,是获得救赎和幸福的根本力量”,“人只有出于爱才能战胜恶、战胜死亡而获得灵魂的救赎”②。西方社会的基督教传统使得这种爱与救赎的观念深入人心,成为西方电影中的永恒主题。
  在科技日益发达物质越来越丰富的现代社会,人们逐渐沉迷于高科技带来的物质享受,在欲望中迷失了自我,嗑药、滥交、血腥暴力等现象在西方社会越来越常见,传统的基督教信仰也日趋衰落。这时,如何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摆脱精神危机成为现代西方人的一个迫切的需求。而“救赎母题:欲望、囚困、迷茫、焦虑、疏离、孤独、沉沦、罪恶、残酷,也正是现代人生存状况的种种面貌”③。很多丧尸电影常反映出这样一种观点,即丧尸灾难的来临是上帝对人性堕落的惩罚,可见,在后工业时代的西方,反思现代人的异化堕落、寻求灵魂救赎越来越深入人心。   自1968年《活死人之夜》之后确立的丧尸类型片,往往侧重于对人类命运的思索,和对寻求更高层次知识的反思与怀疑。人类为了追求自由王国而不断求知并发展高科技,物质生活条件得到大幅度提高随之而来的是环境破坏。那么,追求自由、掌握规律、征服自然到底是否正确呢?按照《圣经》的描述,罪的产生是由于人的意志自主和妄为,随生命自然而生的意志自由就是人身上的罪因。亚当夏娃也是因为好奇才偷吃了禁果,最后被上帝逐出伊甸园。诸多丧尸电影试图在说明一种观点,即“人类不要去试图掌握那些人类掌握不了的东西,人类的好奇心最终只会给自己带来灭亡”④。获得救赎就必须得跟随上帝,放弃追求知识,这似乎又具有蒙昧主义的倾向。
  而《温暖的尸体》中的救赎则主要侧重于自我救赎,即以追求人性的复苏来完成救赎。这种救赎不反对求知和发展高科技,却反对因过分依赖高科技而导致的情感缺失和精神荒漠。有别于其他角色颜色黯淡的服饰,影片中只有丧尸R的衣服颜色始终是红色的,红色象征“积极、热情和新的开始”,而且他是第一个开始转变并得到拯救的丧尸。本片中对R的救赎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首先,在保护女主角Julie的过程中,爱情对R的感化。善良美丽充满活力的年轻女孩Julie的出现仿佛是一剂催化剂,给原先死气沉沉的丧尸世界带来一丝阳光,也在R的心湖里荡起了一圈圈涟漪。R为了保护Julie,冒着生命危险,历尽了艰难险阻,在此过程中,他们彼此也更加了解,更加相爱了。其他丧尸被他们的爱情所感动,人性回归和身体治愈的速度也开始日益加快。
  其次,无高科技的环境促使R和其他的丧尸因为孤独和无聊开始相互交流与合作。R在浑浑噩噩的生活中渐渐意识到自己迷失了人生的方向,正如《圣经》的“迷途的羔羊”。他说:“Im lonely,Im lost.(我很孤独,找不到方向。)”不仅仅是他,其他的丧尸们也面临这种困境。在不自觉中,他们开始交流,由最初的相互哼哼,到说出一个单词,一个句子,后来居然还可以进行简单的对话。丧尸们的人性开始缓慢地回归。
  再次,人类的记忆对R的救赎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体现在两方面,一是R对带有回忆的各种物品比如水晶球和音乐唱片的收集,还有就是通过吃人脑对人类记忆的掠夺。片中丧尸们向往生前的感觉,他们吃人脑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缓解饥饿,而是想占有并享用被害人的记忆,重新体验做人的感觉。丧尸R在吃掉女主角男友Perry的脑子的过程中,重温了Perry的记忆,体验了亲情、爱情与责任,甚至体验了被害人的死亡,这个过程对他的人性回归起了相当大的催化作用。在回忆与现实中的恋爱双重作用下,R终于彻底地从生理和精神两方面得到了拯救,真正地死而复生。
  追溯西方人思想发展的历史,我们发现,哲学思考是一直贯彻始终,不断进步的。从最初的古希腊哲学,到启蒙主义,到现代主义,最后到后现代主义,人类一直在反思自己的人生与命运。《温暖的尸体》这部电影以主人公平凡的丧尸R的心路旅程为线索,使用黑色幽默的手法嘲弄了当今西方人的精神危机。除了表现高科技发展所导致的人的精神荒漠,本片还在这种精神荒漠的物化投射即丧尸世界中反思人的异化,最后通过让主人公复苏人性而获得自我的救赎。而这恰恰是丧尸电影类型片从蒙昧主义到充满人性关怀的人道主义的伟大进步。
  除了对传统丧尸电影的继承和创新,本片也存在着一些不足。我们都知道,好莱坞电影为了迎合大众口味,追求商业利益,常常坠入一个固定的套路:即主人公历尽艰险,在紧张的气氛中解决危机,最后皆大欢喜并抱得美人归。这样一个经典的塑造“美国式英雄”的套路,虽然有利于向世界传播美国的传统价值观,却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影片的艺术水准,多年以来也令很多观众对此产生了审美疲劳与厌倦。本片中丧尸R解决危机与发展爱情的过程,就带有这样的特征,所以说,本片的不足也反映了整个好莱坞商业电影的缺点。
  当然,瑕不掩瑜,本片的这些不足并不能掩盖其在艺术上的成功以及在丧尸电影史上的重要位置。尽管在不久的未来可能会有更多更优秀的丧尸电影出现,但《温暖的尸体》作为新一代丧尸电影的经典地位将是不容置疑的。
  注释:
  ① 李峥:《浅析西方作者系电影中的危机设置和神学救赎》,《文艺生活》,2011年第7期。
  ②③ 李晓庆:《论基督宗教爱与救赎精神的电影表达》,《北方文学(下半月)》,2011年第5期。
  ④ 吴迪、田祥斌:《论丧尸电影的价值内核变迁》,《电影文学》,2012年第4期。
  [参考文献]
  [1] 李峥.浅析西方作者系电影中的危机设置和神学救赎[J].文艺生活,2011(07).
  [2] 李晓庆.论基督宗教爱与救赎精神的电影表达[J].北方文学,2011(05).
  [3] 吴迪,田祥斌.论丧尸电影的价值内核变迁[J].电影文学,2012(04).
  [4] 武甜,侯菊英.科技时代正确看待人的异化[J].沈阳大学学报,2010(02).
  [作者简介] 李欣盈(1990— ),女,江苏睢宁人,中国矿业大学文法学院中国语言文学专业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管仁福(1955— ),男,山东胶南人,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中国矿业大学文法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文学与文化。【温柔的尸变】

温柔的尸变(二)
你的温柔是我唯一沉溺

【温柔的尸变】   人常说,相爱容易相处难,想写一个虐着相爱的故事,所以写了它,那些明明说相处难,却还是忍着痛苦在一起的情侣们——大概是深深地意识到,比起相处时那些鸡毛蒜皮的难过,失去对方才是最大的痛苦吧?我们终究会在痛苦和快乐里长大,明白了自己能够忍受的是什么,最不能失去的又是什么,从而对生活变得心甘情愿。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林乔组织的圣诞聚餐从不缺人气。这不,小小的一间包房里,十人的桌子足足挤下了十四个男男女女,都是我们系的同学。一桌人各怀心事,有人说,大学前三年人人都很快乐,贪恋风花雪月,一到大四就显出各中差别来——家境优渥的不愁出路,继续风花雪月……家境艰难的不同了,一过新年,就得怀揣着一沓厚厚的简历四处奔波,换来一纸金贵的就业合同。
  林乔揶揄我,小葵你倒是好,不用找工作了。
  一小师妹不懂她的意思,傻乎乎地问我,葵师姐,你就签了就业协议了?
  没呢。我笑着说,我考研。
  一桌人都笑,纷纷说,考什么研哪?去薛家的公司里当少奶奶呗!薛子正可是个活生生的钻石矿,你不去后面可大把的妹子排队!
  我没再应话。一到大四,所有现实问题扑面而来的时候,大家清高或不清高的心都变得异常敏感,我说什么都像是得了便宜卖乖。果然没多久大家就聊起了薛子正家族的家底是多么地惊人,全然不避讳我。林乔摆出一副关心我的姿态,小葵,听说薛公子在实验楼大厅向你求婚,被你给拒了?!妹子,别后悔啊。
  你懂什么?!有人早笑了出来,咱们小葵这是欲擒故纵,套牢了薛公子!
  一桌人暧昧不明地笑。我的手机振了又振,屏幕上显示薛子正发来的第十八条短信:“十点前不回去复习,你试试看。”
  吃完接近九点半,下半场的唱K我推掉了,说是回家复习考研。林乔眯着眼笑得一脸的不相信,说,行,你回家好好复习。她又叫了阿坤送我。
  林仲坤是林乔的堂弟,与我同班,他驾车娴熟地拐上我回家的路。深夜公路两旁橙黄的灯光,一盏盏划过我和他的眼睛。
  “还是住学校旁边那个小区?”他问。
  “嗯。”
  “听说你是真心要考研,租房是为了图个清净?”他问,“是真的吗?”
  我觉得好笑:“不然你以为?”
  林仲坤沉默了,黑暗里他望着深夜公路的侧脸有一种莫名的苍凉。听林乔说,仲坤找工作很不顺利,一家股份制银行在北京的总部说好了要人,临到签协议时变了卦——林乔把这一切归结于关系户的作祟。
  “我表弟那么优秀,一定是有关系户插队了。小葵,你将来找工作一定要薛家多帮帮你。苦读四年不如人家有权有势的人跟上面打声招呼。”她说的这句话里,神色里不免有愤怒,还有一点点对薛家的妒忌。
  车路过“面包新语”的时候,我下车买了两个辣松面包。子正挑食,只爱这店家店的这一款面包。等我拎着面包重新上车时,“等等,小葵,你的手怎么了?”仲坤指了我的手臂。我手臂上赫然印着几道未褪的旧伤痕。
  我狼狈地用衣袖遮住,仲坤明白了:“果然,我听人说,薛公子的脾气……”
  “好了,不要讲了,我想早点回去复习。”我不愿意多提,“谢谢你送我,如果你有事,我现在下车换地铁也行。”
  换作别人会说我不识好歹,林仲坤一句话也没多嘴,诚如当年开学第一天他向我表白,我一口回绝丝毫不给他留面子,当时的他也没有半句多话。我信他是真的喜欢过我,所以才能如此毫无怨言,给予足够的忍耐。
  可是到了楼下,我下车还没来得及说句谢谢,林仲坤砰地关上车门扬长而去,赌气了,俨然不再管我死活的姿态。
  也好。
  我望着他离去的影子,心想,也好。
  这世上你的感情只有这么多,只能对一人专情,与他人再暧昧只是耽误了彼此。
  我爱着薛子正,从见到他的第一天开始,从此心无旁骛。只是从与他在一起的第一个月起,我心里就隐匿着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随着交往的深入,这疑问渐渐成了一朵久不散去的阴云。
  这间三十平米的单身宿舍,前半年才租下,为着能有稍显静谧的环境专心温习。我拎着面包脚步沉重地上楼,摸钥匙开门,门锁是坏的。心里一惊,莫非来贼了?轻轻推开门,客厅里一片漆黑,有个人立在客厅的窗户前抽烟,烟云浓浓里,他弹了弹烟灰,抱肘回身望我。
  黑暗里,我们互望。
  恐惧和心虚来袭,我拎起那袋面包:“你看,给你买了辣松包。”
  黑暗中,他没有从我脸上移开过视线,亦没有笑容。
  “你又找物业撬坏了锁?那今晚怎么睡……”我叹了气,弯腰脱掉高跟鞋,他冷笑,“穿这么漂亮的高跟鞋出去吃饭?”
  我心里一紧,低头轻声否认:“哪有,同学聚会。”
  “聚会?那送你回来的那男生是谁?!”不等我回答。他随手抓起玻璃烟灰缸向我砸来。砰!玻璃缸在我耳边的墙壁上粉身碎骨,碎片四溅,唰唰地划破了我的脸颊。我愣了一刻,随即脸颊火辣辣地刺痛,眼泪滚滚而下。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于我,恍然间像个陌生人。
  我把那袋面包放在进门的鞋柜上,一声不吭地进房间,锁上了门。背靠住房门的瞬间,身体因为恐惧,愤怒,和不安全感发起抖来,许久都无法止住。
  我害怕极了,怕薛子正会继续踢门,会冲进来问我那男生是谁,问去吃饭时都干了什么。不过是寻常同学聚会,他能幻想出一千多个我可能会离开他的理由。他就这样一个外形阳光得一塌糊涂,内心又如此阴暗缺乏安全的人,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一个长着天使翅膀的恶魔。
  【你的温柔是我唯一沉溺】
  如果薛家肯帮忙,我要找一份待遇优厚又清闲的工作并不难。我迟迟没有开口,一来是因着骨子里那几分傲气,坚信女孩要获得人生幸福,一定要靠自己的双手;二来,也因我从前提及的,那个盘旋不去的疑问。
  那晚我做试卷到凌晨三点,客厅里仿若无人,悄无声息。我满腹心事地迷糊睡去,又满心焦虑地醒来,清晨开门,只见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猫在沙发上睡着了。   鞋柜上的辣松包他拿走了,居然乖乖地吃掉了一个,剩下的一个装回袋子里,牢牢地抱在胸前,生怕睡着时会有人抢走似的——我凑近了瞧他。
  他皱着眉。
  这个又暴躁又忧郁的孩子,在梦里也这样皱着眉,叫人又恨又爱。三年前,我第一次遇见薛子正,那天,他刚打完一场校际篮球赛,懒在长椅上睡觉。阳光穿过树叶的罅隙,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皮肤闪烁着晶莹的汗珠。精致得让人无法挪开视线的侧脸。我愣愣地瞧了他许久,又抬手瞧了瞧自己暑假晒得乌黑的皮肤,心里扬起了哀嚎——“啊,杜小葵,你简直就是个女汉子!”
  薛子正真好看,在他睡去的时候;他一旦清醒,天使迅疾蜕变成恶魔。
  我出门去维修师傅修锁,办妥后在小区对面的早点店里点了豆浆和一份蜜汁叉烧肠粉,才坐下来呢,就见马路对面的小区门口,薛子正这个牛高马大的家伙急吼吼地跑出来,在小区门口四处找,四处问,还比划来比划去的,像是在找……在找什么。他急得满头大汗,像是找不到主人的大狗狗,没头没脑四处寻觅了好一会,没什么线索,他买了一罐可乐在门口的树荫下坐了下来,等。
  等谁呢?
  我躲在这边的小店里,偷偷起身想换个他瞧不见的位置,哪知薛子正这时候的眼神特别好,一眼就瞧见了我。不过,他没有急吼吼地过来,而是不四处张望了,几口喝光了可乐,罐子一扔,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爷只是路过这里”的表情,慢悠悠地走进来,往我对面一坐。
  我不搭理他。
  他抬起下巴傲慢的样子。
  “喂,我也要吃肠粉。”
  “自己去点。”
  “我就要吃你这份。”
  我抬头望他,“你这不是欺负我?”
  “对。”薛子正底气十足,“我就是吃定你了。”
  送了这位爷上出租车,我一人回到家里,邻居大婶一见我就说,哎哟,小杜,你去哪儿了?今早那个牛高马大的男孩子是你弟弟,哥哥,还是男朋友?
  我一怔:“怎么?”
  大婶心有余悸地说:“他围着我们这层楼到处找,急得满头大汗,四处叫你的名字……我出门买菜提醒了他一句,你可能去出门买早点去了,他就冲我大吼,说你早就买过早点,说我是说风凉话!这小伙子哟,啧啧,脾气真是大!”
  回身进门的时候,我瞧见茶几上放着昨晚买给他的辣松包,塑料袋的封口折得整整齐齐……莫名地一阵心酸。薛子正性格暴躁又没有耐性,这样强势的人却有一个致命软肋——他受不了身边的人离开他。
  上月我们已经吵过一次。林仲坤毕业前找工作不顺利,问我要做简历的模板。我在QQ传文件给他,就那么一会儿工夫,薛子正瞧见了,气急败坏地说,他林仲坤找工作关你什么事?林乔都不操心,轮到你来担心?!说完他就摔了我的键盘,网络传送文件戛然而止,那边的林仲坤发过来一个“?”,却再也没得到回复。那一晚我们吵得很厉害,他生气的时候无法控制情绪,捡起什么摔什么。
  我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他弄伤。
  昨晚玻璃烟灰缸划破的脸颊轻轻地结了痂,终有一天,伤口会随着时光褪去,那心上的伤口呢?会消失吗?
  春节时去他家吃饭,他的继母蒋姨感慨地说,薛子正这孩子,六岁之前很听话很乖。他生母生得美,又是知名画家,一心憧憬过云游四方的文艺生活,不能乖着在家。子正却十分依恋母亲,他六岁生日那天,妈妈给他亲手做了生日蛋糕,子正还黏住妈妈亲她的脸蛋,说要一辈子陪在妈妈身边,可当他第二天醒来时,被告知父母离婚,妈妈昨晚就收拾行李离开了。
  他母亲找了一个志同道合的男画家作为灵魂伴侣,提出离婚,薛爸不同意,以“如果你要离婚就别想带走孩子,永远别来看孩子”要挟,本来以为妻子会妥协,没想妻子考虑了一段时间后,竟然狠心答应不看孩子,就为了她神圣的爱情——这让子正一直难以理解,也一直深深地恨着母亲。
  他一直都不能忘记那个早晨,自己爬起来去敲爸妈的卧室门:“妈妈,妈妈起床!你答应今天带我去游乐园的!”
  父母的卧室门没有打开。从那个早晨,他永远失去了母亲,再也没有见过她。
  多年后。
  当了多年继母的蒋阿姨唏嘘地跟我说:“小葵,子正这孩子不是我亲生,却是我一手带大的。他不能忍受身边的人离开,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一直陪着他,好吗?”
  我迟疑了少许,然后郑重地点点头。
  “那就太好了。”那天的蒋姨连神色里有一种如释重负,或许每个活在薛子正身边的人,内心都承受着重重的压力吧。
  后来林乔也问我,那么多女孩喜欢薛子正,为什么他偏偏要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我对他额外不同?
  ——这就是藏在我心里的那个疑问。
  从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猜测,薛子正或许不爱我,甚至谈不上喜欢,他只是想选一个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人而已。
  我们初遇的那天,他打完校际篮球赛,精疲力竭地躺在长椅上睡着了,我是篮球队新来的助理妹子,负责给队员们记成绩,发矿泉水……所有人都领完矿泉水回去了,偌大的篮球场边只剩了他一个人在睡觉。“你……要矿泉水吗……”他没听到我细如清风的问询,安然无视地继续睡。我只得另一条长椅上默默等他,蝉声低鸣,冰镇过的矿泉水瓶身涌出细密的水滴,又一点一点地蒸发。
  树影下的他伸了个懒腰,坐起,拿起篮球起身要走。
  “呃,等等!这是球队发的矿泉水!”我站起身,窘迫的,“我是新来的助理。”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他没有接那瓶水,回身眯眼看我,阳光在他的闪烁着汗珠的脸上明明灭灭。
  【Young & Beautiful】
  考研大限之期即将来到。
  我日日夜夜在租来的单人宿舍里奋斗,好几次模拟考试的成绩足够念个不错的学校。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林乔问我:“还是报北京的大学吧?”
  “想报厦门大学呢,校园多美。”   林乔怔了一怔,停下手里的筷子:“那你和……”
  “什么?”
  “没什么……”她挤出一个微笑,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
  林乔抬头,忍不住告诉了我:“小葵你知道吗,仲坤的工作是薛子正……子正他找人撬掉的,为的是把那个职位留给你。”
  我讪笑着否认:“这不可能,林乔,你知道我是真的要考研的,我怎么会要子正去做这种事情,这肯定是误会。”
  “哦?”林乔笑一笑,不置可否。
  那以后,林乔与我疏远了距离。
  当晚,我回家怎么也找不着身份证和准考证了,打电话问子正有没有看到。他轻描淡写地说:“有看到。我收起来了。”
  “那你先给我,我过几天就考试了,没身份证进不了考场。”
  “你不用去考试了。”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布局多日的领导在向下属宣布去留,说一不二,“我给你安排了一份工作,你毕业了直接去。”
  我手心出汗:“是什么工作?是你挤掉林仲坤找来的那份工作?”
  电话那端死一般的沉默。
  他说:“你以为凭你的那份二类本科文凭,可以在北京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
  我的心刺痛了一下。
  是的,我成绩是不够好,当初离一类本科分数线差两分,就失去了念最爱的专业的机会。考研是我第二次冲击梦想的机会。为什么薛子正一次次地不愿意听一听我心里的话。
  他努力改造过,把我改造成他希望的模样,一点也不顾及我原本的梦想。
  我咬了咬唇边。
  “那份工作我不去,我想念研究生。”
  薛子正的火气已冒了上来:“你要是真想念书,在北京不行?为什么一定要去报南方的学校?”
  我不吭声。
  他冷笑:“你是不是想离开我?小葵。”
  话至于此,我喉咙里那句“是,我是受不了你的控制,我们分手吧”还是无法发出声音,好似一团隐忍温暖的棉花,一直梗在喉咙里。
  我挂掉了电话。一个人蜷进了棉被的最深处。无数次,“我们分手吧”这句话一次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在他当着同学的面责骂我,在他毫不在乎地收起我的身份证让我无法考试,在他不顾别人的眼光故意挤掉同学的求职职位,在他愤怒地扔过来一个玻璃烟灰缸的时候——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总是不自觉地疼痛,可我总是劝自己,不要轻易说分手,再忍一忍,等我们都长大了都学会包容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执意参加了研究生考试,为此薛子正与我展开了新一轮的冷战。他就是这么一个傲骄的人,只有他可以想怎样就怎样,对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由不得我说半句不愿意。
  煲汤,送点心,帮忙清理他的宿舍,每天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睡好……一切的努力都尽力过后,薛子正依然对我冷冰冰,俨然一副“谁叫你当初不听话”的气势,等着我的热脸贴过去。
  我甚至买了台烤箱,在宿舍里学着怎么把牛油、鸡蛋、面粉细腻地和在一起,烤出鲜黄的面包,撒上叫人垂涎欲滴的辣味肉松。可他依旧不理我,把我琢磨了三四天烤出来的面包径直扔进垃圾箱,冷冷地说:“我现在不爱吃这种了。”
  那一刻连他的室友都咽了咽口水,惋惜地说:“大薛,你不吃就给我啊,扔掉多可惜……”
  “我乐意!”薛子正一句话就给他堵了回去,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那晚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租的宿舍,心里冷冷一片。
  这是爱吗?这是吗?
  薛子正有喜欢过我?
  不。他没有。
  他只是需要一个听话的女友,永远在原地等他。他可以放纵愉快地过完他自己的青春,可她不行。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全然符合他的要求,不能有半厘米的偏差。如果有,那他就会用冷战,暴力,和无止境的争执来惩罚你。让你难过,让你心冷。
  这是爱?
  爱是摧毁?是占有?是无止境的索取和掠夺,是紧紧地将你抱在怀里直到窒息?
  “爸……你和妈吃晚饭了吗?”我开了电视看新闻,窝在大大的沙发里给家人打电话,爸爸说,他们在小区外散步,天气冷了,没多久就回屋了。
  “对了,小葵,你妈下周会来北京。”
  “呃?”
  “你妈她……想去看看你,看一看冬天的北京。”
  我妈已是癌症晚期。
  一周后我在火车站接到她时,多灿烂的笑容也遮掩不了她脸色的晦暗。妈妈若无其事地说,医生说她的病拖不了多久。
  “我还没去过故宫,没爬过长城。”妈妈故意雀跃地说,“放心,你妈妈强壮得很呢,看到我的乖女儿,病好了一半。”这样一个故意装出笑容和轻松的女人,三个月前才得知自己身患癌症,为了不影响考研的女儿,一直瞒着她。
  第二天,我带妈妈去故宫参观,人潮汹涌,我跑去买了钟表展门票时,就那么三两分钟功夫,身后的人群爆发出小小的惊呼,妈妈晕倒了。
  手术需要数万元。我这才知道,原来妈妈是先一步来北京动手术,爸爸留守在老家筹钱。钱未筹够,手术已迫在眉睫。
  我四处筹钱,甚至寻思能不能走捷径申请贫困贷款。一文钱尚且逼死英雄汉,何况是数万。每每找人借钱遭人冷遇,每每那点可怜的小自尊又在作祟,我便想起曾在小说里读过的那段话:“当有人把借给你的钞票扔满了一地,当这些钱事关温饱,没关系,蹲下去,把那些散落的钞票一张一张地,捡起来。”
  动手术的日期愈发逼近,差额的款子遥遥无期,我连日来焦虑,一天清晨起来对着镜子洗脸,眼角竟然有两丝细细的纹路。
  是皱纹?
  我对着镜子欲哭无泪,才二十二岁,竟然不知不觉间就急出皱纹。原来谁也没有资格自恃年轻,一个女人的老去,不过是昼夜之间的事。
  从头到尾,我没有去找过薛子正,上次被他幼稚的冷战气得够呛,不想搭理他。他却自己找来了,敲开门劈头就问:“你妈病了?”   我正在收拾妈妈住院要穿的衣物,和证件,忙得头也不抬地答:“是的。”
  “听林乔说你到处借钱?”
  该死的林乔,这事怎么也到处说。我暗暗埋怨,还是点了点头。薛子正破天荒地没有进屋,直直地站在门边,沉默许久许久。
  “小葵……”他认认真真地叫住我,那声音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发出来,庄重地组成那句意味着一生的话——
  “小葵,毕业,我们就结婚吧?”
  【如果分手,我们往后就是陌生人了】
  这于我,或许是最皆大欢喜的选择。
  林乔如是说,姐妹如是说,连父母也这样说。妈妈说,你觅得一个好归宿,妈妈就算是下不了手术台也此生无憾了。薛子正提出订婚后,薛家很快表态,只要订婚了就是一家人,救亲家母的几万元全由他们出。一切诚如薛子正那天的承诺:“小葵,等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吧?要不订婚也行。只要成了一家人,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我们没有任何求婚仪式,草草地吃过一顿饭,这事就算是给定下来了。没有白色的订婚婚纱,没有戒指,没有玫瑰花……年少时我幻想过的一切关于婚礼的细节都没有。只有席上小声陪笑的父亲,和散席后打到我账户上的手术费。
  我没有把订婚和手术费之间的关联告诉任何人,包括父母亲。手术十分成功,医生私下说,这个手术至少把病人的寿命延长了十个月。生命用以月计,妈妈还是很高兴,因为她说不定可以亲眼瞧见我嫁出去了。这样欢喜的日子过了几天,有一天我忘了化妆,让妈妈瞧见了那天薛子正发脾气时扔烟灰缸在我脸上划下的痕迹。淡淡的一丝,还是逃不过的母亲的眼睛。
  “怎么会划伤这里?”妈妈很心疼。
  “自己不小心呗。”
  她将信将疑,没多久又发现了我的手臂上的伤痕……那两天我忙着写毕业论文,爸妈都住在我租的单人间里。那天傍晚,妈妈端了一杯枸杞红枣茶到我的桌边,见我埋头敲论文的样子,问,小葵,这么早结婚,你会习惯吗?
  我一愣,妈,你说什么哪,订都订了。
  妈妈犹疑地望着我,沉默了。
  后来我才知道,正是的第二天,她去拜访了薛家。我家来自小镇,但对我这个独女也是如珠如宝地带大,她担心她这一走,我不能适应未来的生活。
  那日,亲家蒋阿姨虽然出了一大笔款子,还是客客气气地接待了我妈。蒋姨说,“您放心,亲家,子正是真的很疼小葵,他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我妈没听懂,尴尬地辩解:“我们家小葵不乱花钱的。”
  蒋姨见她一点也不知道内情,也没说太懂,只是犹豫把她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亲家,不瞒你说,你们家闺女到底喜欢子正吗,如果真的喜欢,那为什么一定要出钱救你,她才肯放弃考研的学校订婚呢?子正也是很优秀的,大把的女孩围着他转的。”
  我无法想象那天妈妈是如何回家的。两天后,不愿成为家人负累的她,凌晨五点从医院窗户里一跃而下,决绝地与我和爸爸天人永隔。没有遗言。
  自她得病起,我就知道与母亲终有一天会分离,无数次的,我在噩梦里惊醒,以为那分别会在医院,还有白色的床单和她渐渐冷去的手——却不曾想到分别来得这样迅疾和残酷。
  爸说,自打妈妈自杀后,我就不爱说话了。我常常独坐在带妈妈去过的每一个景点前,独坐一整天。生与死的奥义太深,我明白与癌症病人的相处,本来就是一场漫长的送别,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可我没想到这么快。她连我的婚礼都没等到。薛子正来道歉,他痛苦地说:“对不起,小葵,我们家是蒋姨管账,我是跟她说过,订婚就是一家人,拿点钱出来救救你妈,也算是我们家的心意。如果你妈留在这里,你也就不会去厦门了。我没想到她会把这话告诉你妈。”
  “对,你是没想到,从来你都以自我为中心,你从来不怕伤害别人。”
  “我不是故意伤害你,我是想帮你。”他眼睛里满是熬夜的血丝,“我想帮你,这也有错?!杜小葵,你讲不讲理?我长这么大,几时为别人这么操心过?!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愿意为了几万块钱,跟我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女人去要钱?!杜小葵,你知道吗,当年我妈妈后悔了,想找爸爸复婚,是这个姓蒋的女人从中作梗,让我永远失去了亲生母亲!从小我就恨她,我发过誓,这辈子不会跟她半句好话!”薛子正痛苦地说,“爸爸把财政大权都给了她,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去求她!为了你我真的改变了很多,你就一点点感觉就没有?”
  ……
  我静了下来,泪水不停地流,他也哭了,我们都哭了。许久,我终于把那句早就埋在心里的话说出了口:“阿正,我们分手吧。”
  他低着的头一怔,握紧了拳头。
  “阿正,我累了,钱我也会写欠条,你代我转交给蒋姨。至于我们……”我狠狠心,“我们分手吧。”
  那天,子正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一整晚猫在客厅的大沙发里,像一具抽去魂魄的行尸走肉。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彻夜不得眠。凌晨五点,天光漏进来一丝一缕,像极了绝望里的希望,浑浑噩噩里,我忽然听得客厅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就像当时我妈跳楼时那声响。
  我坐起来,疯了一般开门跑到客厅,那三两秒里划过脑海里的念头竟然只有一个——“薛子正你千万不要出事!”
  那一刻我只希望他好好的,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他往后跟谁在一起我都不在乎了,我只要他活着,好好地活着!
  子正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像是从哪儿摔下来,整个人还在浑浑噩噩里,我跑过去抱紧他,反复地问,你怎么了?从哪儿摔下来了?
  又不停检查他的脸,手和脚,看是否有伤口。子正泪流满脸地望着我:“小葵,你可不可以不走?”
  我一怔,帮他扣衣服的手顿了顿,自欺欺人地说:“我们往后还是亲人……”
  子正摇摇头:“亲人会互相逃避吗?小葵,如果分手,我们往后就是陌生人了。”   那么多人拥抱过后就再也无话可说,我们明明相爱,为什么要这样彼此折磨?
  离开北京的那天,天空灰霾。我坐在开往南方的动车车窗边接到他的短信:“小葵,你知道遇到‘对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我没有回复,直接关掉了手机。一去南方,在家歇息七天,料理好母亲的身后事,这才有勇气重新打开手机,原来那天薛子正偷偷去了动车站送我,他买了一张车票混进月台,却没上车,只远远望着我离开。
  “小葵,你知道遇到‘对的人’是什么感觉吗?”
  他说:“从前我也不知道,女生于我,只有漂亮和不漂亮之分,直到那一天我打完篮球在长椅上睡着了。那年夏天太热,没睡多久我就热醒了 ,眯眼看见你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我早知道你是我们队新来的助理,你留下来是为了履行职责发矿泉水,但不知怎的,那天我特别无聊地想捉弄捉弄你。我一直装睡,你这个傻瓜,居然就一直拿着那瓶矿泉水在一旁等,安安静静地等。”
  “那时我意识到,所谓遇到‘对的人’,不是强烈的动心,而是长久的安心——你知道,她不会走。无论你多么落魄多么不修边幅,她也不会走。你无需装得多么优秀,她喜欢的就是你现在的样子,最自然的样子。”
  【特卡波镇的星空】
  一个月后,我从他的微博里得知他离家,一个人去了遥远的北欧,从前我们俩一直幻想有一天可以去北极圈附近看极光,看这世上最纯净绚丽的星空——这梦想实现的时候,发誓要在一起的我们俩,只剩下了薛子正他一人。
  我们曾对未来许下那么热切甜蜜的誓言,最终食言和逃离的,竟然是我。
  我坐在深夜的电脑屏幕前,望着他在北欧拍的瑰丽星空,心脏犹如坠入了深渊那么酸楚疼痛,原来失去他的痛苦,远远大过于相处时的那些鸡毛蒜皮的难过。
  当初我跟薛子正分手,父亲也在正在气头上,连声说:“我们现在就写借条,不吃不喝也会还给他们家钱!”回家后,这个逐渐冷静的男人,神色凄楚地劝我:“你母亲的自杀,不能算到薛家头上。小葵,是我们得了病不够钱治。人家帮了我们一把,还不允许人家说说闲话?”他大抵是看懂了人间的冷暖无常,见识多了,自然也就能理解这份凉薄。
  有的事无论你怎么规避,也终究会发生。一旦发生了,其实怨不到任何人头上,冥冥中似有天意。我如愿考上了厦门大学,却迟迟没有动身收拾行李,父亲瞧过了我的难过。开学前一周,递来一封信。
  “这是你妈留给你的。”他说,“她火化后,我在她从前大衣的口袋里找到。”
  那封信里写——
  小葵,当初决定给你取名‘葵’,正是为了每一天都能见着你笑得灿烂又可爱。母亲对于子女的爱,在你这样的年纪可能还不能完全理解。为了你快乐,我可以全然地献出我自己。
  我来北京,并不全是为了做手术,就为了看看你。见过你,我就知足了。癌症太痛苦,尤其是凌晨的时候。你妈我算不上坚强的人,受不了痛苦,更受不了成为女儿的负累。妈妈先走了,妈妈只希望你永远幸福,快乐。
  房间里的气息凝重。
  我小心地将那封信叠起来,说:“爸,你什么时候学会模仿笔迹了,挺专业的呵。”
  他没料到我一眼看穿。“我最了解你的母亲。小葵,有的事其实不该告诉你。当初你妈一个人来北京,就是抱着看你一眼就回来等死的决心。她根本就没打算治,也知道治不好。她离开,是为了让你放下。我跟她一起三十几年了,我都能慢慢地放下,你还有什么想不开?”
  三个月后我去厦门念研究生,校园沿着海岸线建成,我扔下行李在校门口的沙滩眺望远方的大海,暮色深浓的远方。这些与北京截然不同的景致,分分明明地提醒——你已经彻底远离了从前的生活。导师说,小葵你天资不错,好好念三年,前途一定光明。我笑着说谢谢,私心里却想着,这辈子就算赚再多钱,事业上取得多大的成就,我也不会快乐了。
  林乔来过好几次电话。
  每次都问同样的话:“小葵,你过得好吗,毕业后你还会回北京吗?”
  每次我都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回了。
  这天林乔忽然打电话来说:“北京那家银行的总部最终跟仲坤签了合同,他过去上班了,待遇非常地好,小葵,谢谢你。”她感慨,“从前我误会了你。你这么一走,薛子正彻底垮了,喝酒抽烟,到处旅行,连毕业证都差点没拿到。”
  “你真的不回来了?”她不死心地问。
  “不……”
  “什么时候开始新生活,找个新男朋友?”
  “不会了。”
  “小葵,你怎么变了这么多,从前你总是往开心的方向想的……”林乔还想劝几句,室友在门外敲门,使劲嚷嚷着要我去开门,她没带钥匙。我一边打电话,一边去打开门。买饭回来的室友挤进屋,嘴上还叼着个肉包子,她鬼鬼祟祟地指了指门外,“喂,你去看看,外面有人找你哪。”
  “谁?”我狐疑地披上外套,往外瞧去。
  薛子正一脸紧张地站在走廊上,小心翼翼地与我们保持着一点五米的距离。他背双肩包,清瘦了一大圈,神色与从前那个跋扈嚣张的少爷判若两人。我怔住了,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可我们谁也没有去瞧一眼掉在地上的手机。
  “我很想你。”他腼腆而紧张,抬手给我看手里装着面包的塑料袋。“你看,我也学会了做辣松面包,我也会学着温柔一些,往后我再也不乱发脾气了……小葵,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站在那里足足愣了一分钟。
  那一分钟里,震惊,幸福,痛苦,内疚……所有压抑已久的情绪犹如齿轮硕大的车轮,一一滚过我的心脏。忽然的,我哭出了声。当着走廊上陌生人,室友和他的面,哭得像个十足的笨蛋。我原本以为自己与薛子正不同,我不会害怕与他的离别。哪怕没有他,也能毫不回头地往幸福生活一路奔去。
  可原来我错了。
  我们才是这世上唯一的同类,我们都曾遇见过生命里那个“对的人”, 我们都想紧紧拥抱着对方,永远,永远也不要松开。这世上太荒芜,只有你,你的温柔才是人间里的我唯一的沉迷。只有你,让我能感觉到尚有呼吸,让我感觉到活着还有希望。
  编辑/眸眸 【温柔的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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